苏然在太平间里待了一整夜。
她就坐在安安小小的身体旁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他。
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好像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奶声奶气地叫她“妈妈”。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冰的。
没有一丝温度。
苏然的指尖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抚上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小嘴。
她想把他的样子，刻进骨血里。
天快亮的时候，顾彦进来了。
他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憔悴不堪。
他走到苏然身边，声音沙哑。
“然然，我们……我们该带安安回家了。”
苏然没有动，也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安安的脸上。
顾彦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想要将安安抱起来。
他的手刚碰到安安的身体，苏然就动了。
她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母兽，猛地抬起头，一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了火焰。
是滔天的恨意。
“别碰他！”
她的声音尖锐，划破了太平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顾彦的手僵在半空中。
“然然，你……”
“我说，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儿子！”
苏然一字一句，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站起身，瘦弱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将顾彦推开。
顾彦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这是苏然第一次对他发这么大的火。
结婚五年，她一直都是温婉贤淑的，连大声说话都很少。
他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要与人同归于尽的困兽。
“我脏？”顾彦的自尊心被刺痛了，他下意识地反驳，“苏然，你讲点道理！安安也是我的儿子！他出事了，我比谁都难过！”
“难过？”
苏然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讽刺。
“你难过？”
“你是在陪着别的女人看烟花的时候难过？”
“还是在跟你的小青梅互诉衷肠的时候难过？”
“顾彦，你的难过，可真够特别的。”
顾彦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想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苍白无力。
是，他昨晚是和林青青在一起。
她刚从国外回来，说是要给他一个惊喜，约了一帮朋友跨年。
他承认，看到林青青的那一刻，他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他从少年时期就放在心里的白月光。
后来她出国，两人断了联系，他才在家里的安排下，和苏然结了婚。
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
可当林青青再次出现，笑着叫他“阿彦”的时候，他才知道，有些东西，只是被埋藏了起来，从未消失。
所以，当朋友们起哄，当林青青的眼神里带着期待，当新年的钟声敲响……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那个带着香槟气息的拥抱。
他甚至在接到苏然电话的那一刻，第一反应是烦躁。
他以为，又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家事。
他怎么也想不到，电话那头，会是那样一个惊天噩耗。
“我……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顾彦的声音里带上了哀求，“然然，你相信我，如果我知道安安出事了，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是吗？”
苏然冷冷地看着他。
“那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给你打了四十七个电话，顾彦，四十七个。”
“你在干什么？忙到连接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还是说，你的小青梅太迷人，让你忘了自己还有个家，还有个儿子？”
顾彦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
他能说什么？
说他为了不让林青青不高兴，把手机调了静音？
说他沉浸在旧情复燃的暧昧气氛里，根本没注意到手机的震动？
他说不出口。
任何解释，在一条逝去的生命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和**。
苏然看着他无言以对的样子，心底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也彻底熄灭了。
她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安安的脸上。
“出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苏然！”
“我让你出去！”苏然猛地抬头，指着门口，歇斯底里地吼道，“带着你身上那股恶心的香水味，滚出去！”
“别熏到我儿子！”
顾彦被她吼得愣在原地。
他看着苏然通红的眼睛，和那张因愤怒和悲伤而扭曲的脸，心脏一阵抽痛。
他想说点什么，想抱抱她，想告诉她他们可以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可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肩膀。
他知道，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和苏然之间，隔着的，是安安一条冰冷的生命。
他转身，脚步沉重地走出了太平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苏然紧绷的身体终于垮了下来。
她扑在安安的身上，压抑了一整夜的泪水，终于决堤。
“安安……我的安安……”
“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用……”
“妈妈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能让你爸爸看到……”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冰冷的太平间里回荡。
那是-位母亲，最绝望的哀鸣。
门外，顾彦靠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地。
他听着里面传来的哭声，每一声，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痛苦地用头撞着墙。
一下，又一下。
直到额头渗出血迹，他也感觉不到疼痛。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把他和苏然之间最重要的连接，弄丢了。
他把他的儿子，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