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安宫出来，天已经擦黑了。
我没坐那顶破轿子，自己溜达着回了长信宫。
晚饭是一荤一素一汤，送到的时候还温着。看来李德全被我吓得不轻，回去就立刻吩咐了内务府，不敢再克扣我的用度。
我吃饱喝足，正准备上床睡觉，长信宫那扇许久未曾被这么晚推开的宫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月光下，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带着一身的酒气，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萧烬言。
我的前夫，大周朝的皇帝。
他身后只跟了一个贴身太监，看来是不想惊动太多人。
我坐在床上，连动都懒得动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走到我床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打量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困惑。
“你今天，去见了母后？”他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是。”我答。
“你把她气得不轻。”
“是她自己气量小。”
萧烬言似乎被我的回答噎了一下，沉默了片刻。
“姜笙宁，你是不是觉得，你被废了，朕就拿你没办法了？”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帝王的威压。
我打了个哈欠。
“陛下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深更半夜跑到我这冷宫来，跟我一个废后讨论这种没意义的问题？”
“还是说，月贵人又跟您吹了什么枕边风？说我欺负她了？”
“陛下要是来替她出头的，麻烦快点。打我一顿，或者直接赐死，我都接着。就是别耽误我睡觉。”
我这番抢白，把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全都堵了回去。
萧烬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以前我当皇后的时候，在他面前，总是温良恭顺，事事以他为先，把他伺候得妥妥帖帖。
他可能以为，我就是那种天生的贤妻良母，离了他就会活不下去。
“你……”他似乎想发火，但看着我平静无波的脸，那股火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走到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朕今天，收到一份密报。”他放下茶杯，声音里没了刚才的怒气，多了一份凝重。
“西北粮仓失火，三十万石军粮，付之一炬。”
我心里“呵”了一声。
面上却不动声色：“哦，那确实是大事。陛下可查出是何人所为了？”
萧烬言紧紧地盯着我。
“起火的原因，还在查。但朕奇怪的是，就在粮仓失火的前一天，京城的粮价，忽然就开始疯涨。像是有人……提前知道了消息，在囤积居奇。”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问：“笙宁，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懂了。
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是来试探我的。
他怀疑，或者说，他希望，这件事和我爹，镇国公府有关。
我爹手握大周朝三十万兵马，镇守西北边关，是他心头最大的一根刺。
废掉我这个皇后，就是他削弱镇国公府的第一步。
现在出了事，他自然而然地就想把这盆脏水，泼到我爹头上。
“我怎么看？”我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他面前。
“我坐着看，躺着看，还能怎么看？”
“陛下，您别忘了，我爹是武将，马上打天下，他对经济一窍不通。囤积居奇这种事，他学一辈子都学不会。”
我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倒是户部尚书王大人，太后的亲弟弟，对这些门道，可是精通得很。陛下不如去查查他？说不定有惊喜。”
我把皮球，又踢回给了太后那边。
萧烬言的眼神闪了闪。
他当然知道王家不干净。
但他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贪官，而是一个功高震主，意图谋反的武将。
“姜笙宁。”他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你还在怪朕，是不是？”
他的手很烫，带着酒气的灼热。
“怪朕废了你，扶持了姜如月，打压了你镇国公府？”
我没挣扎，任他抓着。
“陛下多虑了。成王败寇，我既然输了，就没什么好怪的。”
“那你为何，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追问，“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你，温柔，体贴，对我百依百顺，就算我冷落你，你也从无怨言。
这些话，他没说出口，但我都懂。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陛下，人都是会变的。”
“以前我以为，嫁给你，相夫教子，母仪天下，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什么都不干，躺在床上等死，才是最舒服的。”
我的话，像一根针，刺进了他那点可笑的帝王自尊里。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