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脏兮兮的裙摆上。
空气像是凝固了。
乔姝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
“哎呀，裴妹妹，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脚滑了。”
她嘴上说着抱歉，眼睛里却闪着藏不住的兴奋和恶毒。
她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赶紧上来，一个扶着她，一个假惺惺地看着我。
“这可怎么办啊，马上就要殿选了，这裙子……”
我低头看着裙子上的那一大片墨迹。
真黑。
真大。
这下好了，别说同手同脚了，我就是穿着这身衣服进去，都能直接被叉出来。
简直是……天助我也！
我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得做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抬起头，眼圈一红，看着乔姝。
“乔姐姐，不怪你，是我自己没站稳。”
我这副以德报怨的样子，让周围几个秀女都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乔姝脸上的得意僵了一下。
她大概是希望我当场发飙，跟她撕打起来，那样就更好了，两个一起滚蛋。
可我偏不。
“都杵在这儿干什么！马上要进殿了，还不快排好队！”
教养嬷嬷尖着嗓子喊道。
她走到我面前，看到我的裙子，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你！怎么回事？”
我委委屈屈地说：“回嬷嬷，是我自己不小心，弄脏了裙子。”
我没提乔姝。
提了也没用，她一口咬定是“不小心”，谁能把她怎么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嬷嬷的脸色铁青。
“真是晦气！殿前失仪，你知道是什么罪过吗？”
我低下头：“民女知罪。”
乔姝在一旁，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去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全是轻蔑。
那眼神好像在说：看吧，你这个炮灰，就该是这个下场。
我心里冷笑一声。
炮灰？
我马上就要当一个快乐的、回家的炮灰了。
队伍重新排好，我们鱼贯而入，走进紫宸殿。
大殿很高，很空旷，金碧辉煌得有点晃眼。
空气里飘着一股好闻的龙涎香。
我们按照嬷嬷教的，分两列站好，然后齐刷刷地跪下。
“民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
我能感觉到，一道目光从高高的龙椅上扫下来，像探照灯一样，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停了一瞬。
我的心砰砰跳。
不是紧张，是兴奋。
赶紧发现我，赶紧把我赶出去。
“平身。”
一个略带慵懒的男声响起。
声音还挺好听，就是没什么精神。
我们谢恩，站了起来。
我依旧低着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接下来，就是太监唱名，一个一个上前展示。
有的唱歌，有的跳舞，有的弹琴。
我排在中间靠后的位置。
乔姝就在我前面几个。
轮到她的时候，她袅袅娜娜地走出去，行了个万福礼。
“民女乔姝，献上一曲《凤求凰》。”
她弹得……还行吧，就是调子里那股子志在必得的劲儿，有点冲。
一曲弹罢，龙椅上的人没什么反应。
“下一个。”声音依旧懒洋洋的。
乔姝的脸色白了白，但还是强撑着退下了。
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那眼神的意思是：我这么优秀皇上都没反应，你这个废物就更别想了。
我赞同地点点头。
没错，我就是个废物，您快别想我了。
“宣，秀女裴玉安觐见。”
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我深吸一口气，来了来了，我的高光时刻（指被赶出去）来了。
我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往前走。
我故意走得不稳，裙摆上的那团墨迹随着我的动作，晃来晃去，格外显眼。
我走到大殿中央，还没来得及跪下请罪。
龙椅上那个人，忽然“咦”了一声。
“站住。”
我停下脚步，头埋得更低了。
“抬起头来。”
我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皇命难违。
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萧昭钰。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歪歪斜斜地靠在龙椅上。
长得……是真好看。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就是脸色有点苍白，眼底带着一丝倦怠和不耐烦。
像个没睡醒的、漂亮的、危险的猫科动物。
他没看我的脸，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裙子。
他挑了挑眉：“你的裙子，怎么回事？”
来了，正题来了。
我立刻“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
“皇上恕罪！民女……民女笨手笨脚，来时在殿外不慎撞翻了砚台，污了衣裙。民女自知殿前失仪，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
我把所有的罪都揽在自己身上。
大殿里安静极了。
我能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乔姝站在队伍里，我虽然看不见她，但我能想象到她此刻得意的嘴脸。
我等着萧昭钰说出那个“拖出去”或者“滚”字。
然后我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回家了。
然而，萧昭钰没说话。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都觉得自己的膝盖快不是自己的了。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撞翻了砚台？”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说不出的意味，“这墨迹，倒也别致。”
我愣住了。
别致？
这哪里别致了？这明明就是一坨屎。
皇帝的审美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你自己说，你这身打扮，该当何罪？”他懒洋洋地问。
我心想，这还用问吗？
当然是滚蛋之罪。
但我不能这么说。
我得表现出我的惶恐和求生欲。
我磕了个头，声音都在抖。
“回皇上，民女有罪。只是……只是民女家住江南，自小便喜爱梅花。今日这墨迹，虽是无心之失，却让民女……让民女想起了家乡的墨梅。”
我开始胡说八道。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
“哦？墨梅？”萧昭钰似乎来了点兴趣，“此话怎讲？”
我心里飞快地转着。
我爹是文官，我从小耳濡目染，诗词歌赋也懂一些。
既然他说到这儿了，我就顺着往下编。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倔强和委屈。
“寻常梅花，需朱红点缀，需粉黛衬托，方显其娇艳。而墨梅，生于宣纸之上，只需一抹浓淡，便风骨自来。”
我指了指我的裙摆。
“今日这月白裙，便是宣纸。这墨点，便是梅花。虽是污秽，却也是一种……残缺的风骨。”
我说完，自己都快吐了。
太能装了。
我爹要是知道我把他的才学用在这上面，估计得拿戒尺抽我。
萧昭钰看着我，没说话。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古董。
大殿里，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乔姝那边，我已经能感觉到她快要凝成实质的嫉妒视线了。
她大概没想到，我不仅没被拖出去，反而跟皇上聊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萧昭钰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风骨？”他笑了，这次笑意深了些，“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顿了顿，说了一句让我和乔姝都当场石化的话。
“既然如此，你就以这‘墨梅’为题，作首诗来听听。若是作得好，朕便恕你无罪。若是作得不好……”
他拖长了声音。
“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