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与苏青看海的经历，换来了笔下的万千灵感。《虚像之城》让我名满文坛，
心却是一片空白。读者追问“秋海”的真谛，然而记忆早已被剥离。沈老板说记忆可以赎回，
但代价是五十年所有的收益。他甚至反问：「你估计连她喜欢什么花都忘了吧？」
我僵在原地。是的，我忘了。现在我决定找回过去，哪怕搭上性命。1灯光晃得人眼睛发花。
笔尖在纸张上摩挲，秋风在落叶上刮擦。我脸上挂着笑，一本一本签售着。
读者崇拜的眼神如故，编辑王哥的掌声热切。然而，那个能写青空，能写海风的少年魏晨宇，
不知何时，已经换马甲了。那是个雨夜。我在城市破败的老巷尽头，
看见了一扇亮着昏光的古旧木门。后来，我走了进去。后来，我交易了〔秋海〕。那词语，
代表了落日熔金，代表了海风咸涩，及苏青眼中碎成星星的光。再后来，
我写出了《虚像之城》，整个文坛为之侧目，被誉为——想象力巅峰。年轻女孩挤到前面，
手里拿着我的新书，表情激动，声音发颤。「魏老师，我最爱这本了。尤其是秋海那段，
写得太好了。」「那是你真实的记忆吗？你当时……是怎么写出那种感动来的？」
秋海——两个字猛地扎进我脑子里。「啊……那段啊……」记忆里，关于这个词的部分，
是一片绝对的空白。「抱歉，失陪一下。」我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对着镜子，我眼神空洞。
里面那个陌生的成功人士，也回望着我。我们一样茫然。签名会散后，老王找到我，
「下本什么时候出？编辑部那边催得紧，你小子可得加油。」我张了张嘴，「嗯，正在构思。
」回到公寓，我没有开灯，径直走向书房。打开电脑，敲下几个字，又飞快地删掉。再敲，
再删。脑子里一片乱麻，每一个念头都沉重粘稠，每一个文字都味同嚼蜡。**在椅背上，
目光落在书桌一角的相框上。照片里，苏青站在海边，海风吹起她的长发，眼眸中，
阳光沉淀成星芒。我曾以为，那感觉会伴随一生。寂静的书房里，无人回应。2我目视星空，
手指把弄着贝壳。那里有我们真实的废话，我自嘲地笑了笑，又继续被空白所折磨。
难以言喻的窒息感让我难受。呼吸急促，大脑烦闷，我抓起外套，几乎是用跑的离开了公寓。
夜已深，街道上车流稀少，我穿过商业区，拐进老城里弄。试图借助物理上的迷失，
来逃避内心的迷惘。不知走了多久，我发现了一条从未到过的幽巷。这里路灯昏黄，
只能勉强勾勒出周围老墙的轮廓。就在准备原路返回时，一丝微光照亮了我。
我看到了——言灵阁，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店铺。门没有锁，我轻轻一推，
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空灵的一声「叮铃——」。门内的世界与门外判若两地。店内空间不大，
古风古韵，两侧架子上摆放着一个个散发柔和微光的球。每个光球都贴着标签。〔言明〕，
〔山气〕，〔智慧〕，〔有当〕……等等，琳琅满目。我被惊呆了，站在原地，
一时忘了言语。「欢迎光临。」一个平和的声音传来。我循声望去，
只见店中央案几前站起一位身着中式青色短衫的男子。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癯，
眼神深邃。嘴角含着笑意，手中握着一支精致的羽笔，在宣纸上书画着。「客人，请坐。」
沈腾言声音沉稳，「看得出，你是位文字工作者，似乎迷路了。」我愣了一下，
「老板真是火眼金睛，这都看得出？」他颔首示意我坐下。「过来人而已，倒是你，
困在文字堆里，不难受吗？」我笑了笑，「难受，怎么不难受，可惜出不去。」
沈腾言道：「想出去还不容易，门开着，随时可以走。」我愕然，对他的冷笑话我不感冒。
沈腾言顿声道：「想知道我是怎么理解文字的吗？」我沉声，「说来听听看。」
他开始来兴趣了，「每个文字，都藏着故事，对你来说，是财富也是枷锁。」「呃，
我怎么不觉得。」我故作不解。他声音不高，「那是你没有出圈，出圈你就知道了。」
「倒是我们这里，提供一种解脱，或者说是新生。」他语气充满了诱惑性。
魔鬼的大门开始缓缓打开。3沈腾言一边书画春秋，一边煮水沏茶，动作行云流水。
他将一盏清茶推到我面前，热气氤氲，「你看，这茶，喝下去你会想起什么？」我品了品，
吐出两个字，「清新。」沈腾言也品了一口，「我只会说好喝。不管是清新还是好喝，
都来源于感觉。」「确实。沈老板难道有什么不一样的高见？」我回道。「清新虽然很准确，
但也小众。好喝就不一样了，妥妥的大众。」沈腾言声音平和。「难道我们为了迎合大众，
就要放弃准确。」我表示疑惑。「当然不是，但为了准确而准确，那还要好喝干什么？」
他语气加重。「感觉而已，没有对错。」我辩解道。「感觉确实没有对错，
但记忆感觉的文字就有对错了。」沈腾言继续道。「哦？继续。」
我想听听他能翻出什么花来。「清新也好，好喝也罢，都是茶杯，感觉没变，变的只是杯子。
」沈腾言语气平稳。「你这杯子虽然很好，但很小众，我这杯子就普通，但大众都懂。」
我握杯的手顿了顿，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你是想继续用小众的杯子，还是换个大众点的？
」他指着我面前的茶杯道。我沉声道：「你的话很有启发性，我也想换个杯子试试，
但我缺乏这方面的素材。」「你是想找灵感吧，我们这里供应充足。」沈腾言微笑，
「但是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他轻声提醒：「不同记忆装盛的杯子也不同，
蕴含强烈情绪的记忆，在我们这里，杯子都是高档货。」我回想着与苏青看海的经历。
海浪边，她笑着仰头看向我，眼睛亮晶晶的，说了一句什么……那句话，
自己当时觉得会记一辈子。我从口袋里掏出相片，看了看，眉头微皱，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我可以用和亡妻最后一次看海的经历来交换吗？」4「当然可以。」沈腾言道。他转身，
从案几内取出一份泛着微光的卷轴。「请在这里，写下你要交易的内容，越具体越好。
不用担心，笔会引导您。有图片视频更好。」羽笔自带牵引力，
我不由自主地在卷轴上写着——三年前秋末，与苏青于旧城东海岸，
落日时分……字迹呈现暗红色。「最后，请在这里签下你的名字。」
沈腾言指了指卷轴的末端，「顺便说一下，我们不接受共同性质的买卖。」
沈腾言解释道：「你知道的，共同性质的东西，真假难辨，很难区分究竟是谁的，
价值不好评估。」在羽笔的牵引下，我写下了最后一个字。刹那间，只觉一根无形的导管，
带着寒意，刺入我的脑海。过程持续了大约十秒。当抽吸感消失时，
那段看海记忆的所有细节，只剩一个干瘪的名称——秋海。与此同时，
沈腾言手中多了一个新的光团。琥珀色泽，内部封存着落日的余晖，美丽得令人心碎。
沈腾言小心地将其放入一个空置的格子，标签上浮现出字样：〔秋海〕。「交易成立。」
沈腾言收回羽笔，指尖向那个标注着〔好喝〕的光团轻轻一引。那光团转瞬即没入我的眉心。
一股无形的意念涌入我的大脑，堵塞的思绪瞬间被冲开。感觉文思泉涌，
比任何时刻都要强烈。「现在，去写您的传世之作吧，魏作家。」他温和地说。
我踉跄着冲进雨夜，灵感在颅内放飞烟花。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回家，打开电脑，
把脑子里的东西，全部写下来。我沿着来路狂奔，脚步轻快得要飞起来。而在身后，
沈腾言站在窗前，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欢迎回家——秋海。」
5文字一旦开了闸，电脑便遭了殃。我不眠不休地写了整整三个月，饿了啃面包，
困了睡沙发。我谢绝了所有应酬，王哥打来的电话也敷衍了事。
自己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中，感觉不是自己在找故事，而是故事在找自己。
新书《虚像之城》出版了。宣传阵势空前，出版社砸下重金。
各大书店的显眼位置都放着这本的小说，媒体也好评如潮。「魏晨宇的突破之作。」
「想象力的巅峰。」「本年度最不容错过的文学盛宴。」签售会的队伍比上次更长。
看着攒动的人头，听着不绝于耳的赞美，我心里却奇怪地平静。甚至有一丝……失落。
这本里程碑之作，每一个齿轮都咬合完美，唯独缺少了发动机的温热。庆功宴上，
香槟塔闪耀，衣香鬓影，人人脸上都挂着成功的喜悦。王哥端着酒杯，满面红光，
逢人便夸「我们晨宇」。我站在人群中央，接受着恭贺，嘴角保持着完美的弧度。
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却只尝出一种莫名的寡淡。在宴会厅的一角，
我看见一身正装的沈腾言。他端着一杯红酒，与以铁腕著称的科技新贵唐果低声交谈。
唐果表情冷漠，腕间系着褪色的幸运绳，与她一身高定格格不入。
听说她们公司正在开发一项全息共感技术，目前处于攻坚阶段。今晚财经频道又有得报道了。
宴会厅声音比较嘈杂。依稀只听见沈腾言道：「唐总，这儿有些噪音，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聊？
」唐果笑了笑：「沈老板这是怀疑我们的能力？我们的专家都是世界第一流的。
这点干扰对我们来说不算个事。」他们感应到我的视线，遥遥举杯，向我致意。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到额头，瞬间冲散了香槟带来的虚妄。我意识到，
那个交易，并未结束。6从庆功宴回来后，我重新投入创作。灵感还在，但自己与文字之间，
却隔着一层薄膜，透明且冰冷。所有的文字，从一个锚点戳进另一个锚点，
但怎么也戳不透那层薄膜。〔秋海〕这个词汇装饰我的文思，我知道它是秋和海的组合。
但只要相邻出现，大脑就自动把它们拆成单字跳行。
王哥给我推荐了果锐科技的最新款脑波辅助仪。我试了，仪器显示我的逻辑思维异常活跃，
而深层记忆却是一条直线。我喝着咖啡，听着音乐，看着街头形形**的男女。
无数文字图片潮水般涌出，却勾不起〔秋海〕的涟漪。争吵的赤红，悲伤的湛蓝，
愤怒的赭石，恐惧的灰黑……，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指尖流淌。然而文字的颜色是灰色的，
情绪的光谱是空洞的。感觉记忆被选择性的**了。我机械地敲击着键盘，心情没有起伏，
思绪没有波动。只有一种近乎程序化的，事件处理完毕的确认。我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必须做点什么，我若有所思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路上意外的碰到了唐果，
果锐科技的CEO。她穿着利落，脚步生风。「唐总。」我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唐果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我，「魏作家，我很喜欢你的作品，但如果是谈合作，
请预约我的商务总监。」她的语速很快，逻辑清晰。「不是合作。」我压低声音，
「我想和你谈谈……言灵阁。」她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脸颊骤然绷紧。
「言灵阁……没听说过……你的新书吗？」她盯着我，足足看了五秒钟。
我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我在庆功宴上，看到你和沈腾言在一起。」唐果嗤笑一声，
：「那又怎么样？如果你也是想跟我谈魔法请左拐，谈科技请右拐。」我愣了一愣。
7后来我才知道，左边确实是去言灵阁的方向，而右边正是她的公司。没一会儿她就走了，
眼神依旧冷漠，但我却依稀捕捉到了一丝……空洞。几分钟后，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只有短短几个字——小心驶得万年船。回头望去，长街尽头，唐果的身影悄然离去。
那条短信在一分钟后自动消失了。雨水再次敲打春夜，我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言灵阁。
店内景象不变，沈腾言依旧身着青衣，在案几前书画。他抬起头，
脸上是万古长青的温和微笑。「晚上好，魏作家。看来〔好喝〕的效果令您十分满意。」
「我要赎回〔秋海〕。」我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愿。沈腾言眼神古井不波，
「当然可以。本店信誉良好，支持赎回业务。」他绕过案几，
走向那个存放着〔秋海〕的格子。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手指不自主的抖了抖。「不过，」
他话锋一转，「按照规矩，赎回需要支付本金，以及……利息。」「本金是多少？我付。」
我接口道。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价格肯定不低，估计是要大出血才可能收场。
沈腾言报了一个低于预期的数字，我暗喜。「很好。」他点了点头，
但手指并未松开那个光团，「那下面，我们来谈谈利息。」他目光如炬。「利息是，
你未来五十年里，写作之外的所有收入，包括版税，演讲，编剧分成等，都归我们。」
沈腾言的声音决绝。我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这等于要自己放弃重新站稳的脚跟，
放弃赖以生存的环境和定义自我的方式。「这……这太荒谬了。」我怒声道，
「你这是在敲诈。」「不，魏作家。」沈腾言摇摇头，「秋海对你来说，不仅是茶，
更是茶杯，值五十年。」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很低。「魏作家，从我这取走东西，
要付出代价。」沈腾言语气平静且残酷，「赎回也是一样的……而且代价更高。当然，
你也可以拿别人的记忆来换。」「至于你亡妻，有那个必要吗？」他顿了顿，
调侃道：「你估计连她喜欢的花都忘了吧？」我确实忘了。至于拿别人的记忆换，
且不说道德问题，怎么拿我就不知道。我不想当皮条客。一边是冰冷的现实，
一边是温暖的过往。我开始在原地踱步徘徊。8那个装着〔秋海〕记忆的光团，如此之近，
又如此遥远。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沈腾言要求的利息太高，我不接受这个代价。
至少，不能就这样接受。赵无极，前刑警，身材矫健，动作简练，因一次人质事件被调职，
后辞职。行事风格干净利落，性格异常冷静。那次事件发生在户上，当时很轰动，
据说军警全力出动。但由于情报泄露，牺牲了几人，其中就有赵无极的搭档。算不上熟人，
打过几次交道，我顺利拨通了他的电话。「赵，我是魏晨宇。」「记得。什么事？」
「我想调查一个叫言灵阁的店铺。」我简略叙述了文字交换的事情，
并提到了那些贴着标签的光球。电话那头沉默了。久久才再次响起，「……你刚才说，
那些光球，有一个名字叫〔户上〕？」「对，……」电话被挂断了，只剩忙音。之后七天。
我独自在城市最大图书馆的尘埃与遗忘中连续翻找了七天。翻阅那些无人问津的地方志，
野史文集。寻找着任何关于记忆交易，文字买卖描述的记载。过程枯燥而漫长。
直到我读到一本清代晚期的本地文人札记中，内中有一段语焉不详的记述：……城西有巷，
深幽不可测。偶有夜行者言，见一铺，悬言灵阁，以记忆易取功名利禄。其交易之法，
乃以文字为舟，渡情忘川……但后面没有了。我心头一阵空落。
手中保温杯里的水不经意间被路过小孩碰洒了一地。泛黄色书页因少许白水浇淋变得灰白。
一个漩涡状图案若隐若现。只见书页夹层透着微光，噬情者三字灼烧般显现，它一直在等我。
……噬情者，非此世之物，源于虚无。其以人类强烈记忆为契，
尤嗜爱怒悲惧等核心之情…………其惧者，非刀兵，非水火，乃真实，
然真实须载体方能显效，载体或为信物，或为约定，或为共情之实……若二人同心，
共写一诺，或共守一物，其情可凝为真言，破除虚妄。纸的背面，
还有一行更小的注记：9民国七年秋，有女子名宁氏，入言灵阁，欲赎其夫记忆，未果。
然其念附身于星贝，藏生机于万物。我心脏跳动的速度不自觉的漏了几拍。沈腾言是噬情者。
每一个被他售卖的记忆，都是他构建虚无之境的基石。而我这样，献祭了核心记忆的人，
提供的正是最坚固的基石。出了图书馆。我打算先去看看赵无极，上次电话突然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