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对门准时响起音乐。
但今天的声音小了很多，大概只有平时的一半音量。林薇打开分贝仪：52分贝。虽然还是超标，但已经是巨大进步。
她起床，做好早餐。陆涛也起来了，两人安静地吃着。气氛比昨天缓和了许多，但依然有些尴尬。
出门前，陆涛突然说：“薇薇，我请了年假，下周开始休息一周。”
林薇惊讶：“怎么突然请假？”
“想好好做直播试试。”陆涛挠头，“如果这周数据好，我想全职做一段时间看看。”
林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点头：“好，你试试吧。”
到公司后，林薇直接去了总监办公室。敲门进去时，总监正在打电话，看见她，示意她等一下。
“对，李总，放心，方案一定让您满意……好，晚上见。”总监挂了电话，看向林薇，“有事？”
“王总，我想申请调休。”林薇说，“这周五和下周一，一共四天。”
总监皱眉：“现在这么忙，你调什么休？”
“我年假还有十天，符合规定。”林薇平静地说，“而且‘晨曦’的项目黄了，我手上的其他项目都在正轨，不会影响工作。”
总监盯着她看了几秒：“林薇，你是不是对我不满？”
“王总多虑了。我只是需要休息。”
“行，你休吧。”总监挥挥手，“但我要提醒你，年底评级快到了，你自己掂量。”
“谢谢王总。”林薇转身离开。
回到工位，小刘凑过来：“薇姐，你真要休假？王总刚才那脸色……”
“嗯，累了。”林薇打开电脑，“小刘，我不在这几天，‘美嘉’的项目你帮我盯一下，有事随时联系。”
“没问题！”小刘压低声音，“薇姐，你是不是要跳槽了？”
林薇笑了笑：“先休息休息。”
中午，林薇去了猎头约的咖啡馆。面试她的是个干练的女人，姓赵，四十岁左右。
“林**的履历很漂亮。”赵女士翻着简历，“但我有个问题，您在原公司已经做到经理，为什么要考虑我们这样的初创公司？”
林薇想了想：“我想要更大的空间和挑战。在原公司，上升通道有限，而且……企业文化不太适合我。”
“具体说说？”
“比如，领导可以随意侵占下属的成果，公司默许内斗，对员工的个人生活缺乏尊重。”林薇说得直白。
赵女士笑了：“你很坦诚。但我们公司压力很大，经常加班，薪资虽然高，但都是血汗钱。”
“我明白。”林薇说，“但我更怕的是没有成长，浪费时间。”
面试进行了四十分钟。结束时，赵女士伸出手：“林**，我很欣赏你。如果顺利，三天内会给您二面通知。”
“谢谢。”
走出咖啡馆，林薇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她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突然想起今天约了周琳。
赶到律师事务所时，周琳已经在办公室等她。两人大学毕业后就没怎么见过面，但周琳一点没变，还是风风火火的样子。
“林薇薇！”周琳给了她一个拥抱，“让我看看，啧，黑眼圈这么重，被生活摧残得不轻啊！”
林薇苦笑：“别说了。”
周琳给她倒了咖啡，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林薇把最近的事说了一遍，包括陈露被打、陆涛想做直播、自己准备跳槽。
周琳听完，摸着下巴：“有意思。你那个邻居，明显是被MCN机构控制了。这种机构专门找年轻女孩签约，包装成网红，然后榨取价值。线下陪酒是常态，严重的还有更恶心的。”
“她不能解约吗？”
“合同通常很苛刻，违约金天价。”周琳说，“而且她们很多都是外地来的，没背景没人脉，不敢反抗。”
林薇想起陈露哭泣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至于你老公想做直播，”周琳继续说，“我劝你谨慎。这行水很深，而且不稳定。他现在有稳定工作，副业可以，全职风险太大。”
“我明白。”林薇叹气，“但他说想分担我的压力……”
“男人的话听听就好。”周琳翻白眼，“真要分担压力，就好好工作升职加薪，做什么直播。不过话说回来，你确定他只是想做直播，没别的心思？”
林薇一愣：“什么意思？”
“对门那个陈露，年轻漂亮，又是同行。”周琳挑眉，“你老公最近是不是特别‘理解’她？”
林薇想起陆涛之前的态度，心里一沉。
周琳拍拍她的手：“我瞎猜的，你别多想。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林薇告辞离开。回公司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周琳的话。
真的只是瞎猜吗？
下午回到公司，小刘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薇姐，你猜我刚才看到什么？”
“什么？”
“王总和‘星灿’的李总在楼下咖啡馆！”小刘压低声音，“两人勾肩搭背的，关系好得很！”
林薇心里冷笑。果然，总监早就和竞争对手勾搭上了。
“还有，”小刘继续说，“我听说‘星灿’在挖我们这边好几个人，开的价都很高。薇姐，你说我们要不要也……”
“小刘，”林薇打断她，“做事要有原则。如果真想走，就光明正大地走，别干吃里扒外的事。”
小刘脸一红：“我知道了。”
下班前，林薇整理好工作交接文件，发给小刘和总监。然后她关掉电脑，看着这个坐了五年的工位。
五年前她刚来时，这间办公室只有十几个人。现在扩张到五十多人，她也从新人变成了老人。时间真快。
手机震动，是陆涛发来的微信：“晚上想吃什么？我买了虾，做油焖大虾。”
林薇回复：“好。我六点半到家。”
走出写字楼时，天已经黑了。秋意渐浓，晚风带着凉意。林薇裹紧风衣，走向地铁站。
地铁上，她刷着手机。突然在本地论坛看到一个热帖：《八一八那个“正能量”网红露露的真面目》。
楼主匿名，爆料陈露整容、学历造假、傍大款、耍大牌，还附了几张模糊的照片。下面跟帖已经几百条，骂声一片。
林薇皱眉。这帖子明显是有人故意黑陈露，但时机太巧了——昨天陈露刚拒绝陪酒，今天就出黑料。
她截图保存，继续往下翻。有人爆料陈露签的MCN机构叫“璀璨时代”，老板姓张，黑白通吃。还有人说见过陈露在夜店陪酒，一次收费五位数。
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到家时，陆涛已经做好了饭。油焖大虾香味扑鼻，还有两个小菜。林薇有些感动，陆涛确实很久没这么用心做饭了。
吃饭时，林薇说起论坛的帖子。陆涛听了，叹气：“这行就是这样，人红是非多。”
“你觉得是真的吗？”林薇问。
“真假不重要。”陆涛说，“重要的是有人想搞她。昨天那个男的，不就是她经纪人吗？估计是给她下马威。”
林薇看着他：“你好像很了解？”
陆涛筷子顿了顿：“我……我最近在研究直播行业，了解了一些内幕。”
“哦。”林薇没再追问。
吃完饭，陆涛主动洗碗。林薇坐在沙发上刷手机，论坛的帖子已经删了，但截图在网上流传开来。
八点，对门很安静。陈露今天没直播。
八点半，门铃响了。林薇从猫眼看出去，是陈露，眼睛红肿，没化妆，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她犹豫了一下，打开门。
陈露看见她，嘴唇动了动，突然哭了：“姐姐，对不起……”
林薇愣住了。
“之前是我不对，我太嚣张了。”陈露抽泣着，“我不该吵你们，不该在群里骂人……我真的知道错了。”
林薇把她让进屋，递了张纸巾。
陆涛从厨房出来，看见陈露，也很意外。
“我……我被公司封杀了。”陈露哭着说，“直播间被封了，账号被收回了，他们还要我赔违约金……五十万，我哪来五十万啊……”
林薇和陆涛对视一眼。
“就因为我昨天拒绝陪酒，他们今天就搞我。”陈露越哭越伤心，“那些黑料都是假的，是公司找人发的……我现在怎么办啊……”
林薇等她哭了一会儿，才开口：“你签的合同呢？给我看看。”
陈露愣住：“合同？”
“我是说，你和MCN机构的签约合同。”林薇说，“我有朋友是律师，可以帮你看看。”
陈露睁大眼睛：“真……真的吗？你愿意帮我？”
“我不是帮你，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人。”林薇说，“但你要说实话，那些黑料，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陈露低下头：“我……我整过容，鼻子和眼睛。学历是真的，大专毕业。傍大款没有，但我确实陪老板吃过饭……但我没做别的，真的！”
林薇看着她年轻的脸，上面写满了惶恐和无助。这一刻，她不是那个嚣张的网红，只是个被生活打趴下的女孩。
“合同明天拿给我看。”林薇说，“现在先回家休息。记住，别再直播了，什么都别说，等律师看了合同再说。”
陈露连连点头：“谢谢姐姐！谢谢哥哥！我之前那么对你们，你们还帮我……”
“一码归一码。”林薇送她到门口，“噪音的事我们还没完，但欺负人的事，我看不惯。”
陈露走后，陆涛看着林薇：“你真要帮她？”
“嗯。”
“为什么？”
林薇想了想：“因为我也被欺负过。工作、生活、甚至在家里。我知道那种无力感。”
陆涛沉默。
那天晚上，对门一直很安静。林薇给周琳打了电话，说了陈露的事。周琳很兴奋：“这种案子我最喜欢了！合同拿来我看看，保证帮你撕出个公道！”
挂断电话，林薇躺在床上。陆涛在她身边，突然说：“薇薇，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林薇侧过身看他。
“你看你，工作能力强，帮邻居解决问题，还要跳槽换工作。”陆涛苦笑，“我呢？三十多了，还在做梦当网红，连家务都做不好。”
“你做饭很好吃。”林薇说。
“那是最近才学的。”陆涛叹气，“其实我一直很自卑。你那么优秀，我总觉得配不上你。所以我想做直播，想赚钱，想证明自己……”
“陆涛，”林薇打断他，“我不需要你证明什么。我只需要你站在我这边，支持我，理解我。就像今天，你做了饭，听了我的决定，这就够了。”
陆涛眼睛红了。他伸手抱住林薇：“对不起，之前是我错了。以后我一定站在你这边，永远站在你这边。”
林薇靠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沐浴露香味。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也许婚姻还没有死透。
也许，还可以抢救一下。
第二天，陈露拿着合同来找林薇。厚厚一沓，足有二十多页。林薇翻了翻，很多条款都很模糊，明显是陷阱。
她拍照发给周琳。十分钟后，周琳打来电话：“这合同太黑了！违约金五十万就算了，还规定艺人所有社交账号归公司所有，收入分成公司拿七成，还有竞业禁止条款……这简直是不平等条约！”
“能解约吗？”林薇问。
“能，但要策略。”周琳说，“这种合同有很多法律漏洞，可以打。但需要证据，证明公司强迫艺人从事违法活动，比如陪酒。”
林薇看向陈露：“你有证据吗？录音、聊天记录、转账记录？”
陈露想了想：“我……我有次录音了，因为害怕。还有微信聊天记录，但不知道够不够。”
“都发给我。”周琳在电话里说，“另外，找找有没有其他被这家公司坑过的女孩，联合起来力量大。”
挂断电话，陈露感激地看着林薇：“姐姐，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谢你……”
“先别谢，事情还没成。”林薇说，“这几天你住哪？公司不会找你麻烦吧？”
“我……我不知道。”陈露眼圈又红了，“房子是公司租的，他们可能要收回去。”
林薇和陆涛对视一眼。
“你先住我家客房吧。”陆涛突然说，“安全第一。”
林薇惊讶地看着他。
陆涛解释：“她现在一个人住对门不安全。那些人找上门怎么办？”
陈露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林薇开口了，“你搬过来吧，等事情解决了再说。”
陈露的眼泪又掉下来了：“谢谢……真的谢谢……”
那天下午，陈露搬进了林薇家的客房。她东西不多，就两个行李箱。搬完后，她主动打扫卫生、做饭，勤快得不像个网红。
晚上，三人一起吃饭。陈露说起自己的经历：农村出身，中专毕业，做过服务员、导购，后来被“星探”发现，签了MCN机构。开始以为能改变命运，没想到是另一个火坑。
“他们说会把我捧红，让我赚大钱。”陈露苦笑，“结果呢？每天直播十小时，嗓子都哑了，收入大半被公司拿走。还要陪老板吃饭喝酒，不去就威胁封杀。”
陆涛听得气愤：“太黑了！”
“更黑的是，他们控制我们的一切。”陈露说，“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甚至交什么朋友，都要管。我有次偷偷跟大学同学吃饭，被经纪人知道后骂了一下午。”
林薇想起自己工作的公司，虽然没那么极端，但也有很多控制：强制加班、监控聊天记录、限制言论自由。本质上，都是对个人的剥夺。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她问。
陈露眼神黯淡：“不知道。账号没了，钱没了，还欠一**债……可能回老家吧。”
“不能回去。”林薇说，“你回去就输了。你要留下来，打赢这场仗，然后重新开始。”
“怎么重新开始？”陈露苦笑，“我什么都不会。”
“你会直播。”陆涛突然说，“你有经验，有镜头感。只是需要换个平台，换个方式。”
陈露眼睛一亮：“陆哥，你意思是……”
“我们可以合作。”陆涛说，“我做游戏解说，你做生活分享。不用那种卖货的套路，就真实地分享生活，慢慢积累粉丝。”
林薇看着两人热切地讨论，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陆涛和陈露，一个想做直播，一个被迫离开直播，现在要合作了？
但她没说什么。也许，这是个机会，对所有人都是。
那天晚上，林薇躺在床上，想起周琳的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翻了个身，看着身边熟睡的陆涛。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也许是她多心了。也许，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