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烧得噼啪作响,跳动的火苗把新房映得一片暖融,却半点暖不进沈知微的眼底。
她僵坐在铺着大红鸳鸯喜被的床沿上,头顶的赤金凤冠沉甸甸的,压得她脖子发酸,简直要把颈骨都给压折了。外头隐隐约约还能传来前院宾客的喧闹声,推杯换盏,贺喜道福,隔着厚厚的门窗,听起来模糊又遥远,更衬得这新房里头死气沉沉。
沈知微,吏部侍郎沈崇家那个不起眼的庶女,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嫁的是权倾朝野的镇北王轩辕澈。也是她作为“替身”,正式上岗的日子。
这京城里头,但凡消息灵通点的,谁不知道?镇北王心里头揣着个白月光,是已故太傅的千金柳依依,三年前失足落水,连尸首都没寻回来。而她沈知微,不过是眉眼间碰巧有几分像那位短命的柳姑娘,这才被家族当个物件儿似的,打包塞进了这顶花轿,用来讨好那位手握重权的王爷。
“真够荒唐的。”她在心底嗤笑一声,几不可查地动了动僵硬的脖颈。这身凤冠霞帔,好看是好看,却像是无形的枷锁,捆得她喘不过气。
【叮——请宿主维持‘欣喜而惶恐’的人设,眼眸低垂,指尖微颤,充分展现您对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的期待与不安。】
一道冰冷的、毫无情绪起伏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脑子里炸开。
沈知微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这玩意儿,自称什么“系统”,从她点头应下这门糟心婚事后,就跟鬼似的缠上了她。整天在她耳边聒噪,说什么要她走完一个“虐恋情深”的剧本,扮演好这个对王爷爱而不得痛苦隐忍的替身角色,还画大饼说完成后就能送她“回家”。
回家?回哪个家?是回那个视她如棋子,用完即弃的沈家?还是回她穿越前那个早就模糊了模样的世界?她只觉得腻味。
至于“爱而不得”?沈知微更想笑了。她对那个统共没见过几面,眼神冷得能冻死人的镇北王,除了觉得他气场吓人,实在生不出半分“爱”来。这戏,她演着都嫌膈应。
【警告!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与设定人设不符!轻微电击惩罚启动!】
细微的、仿佛电流窜过骨髓的刺痛感瞬间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让她放在膝上的指尖猛地一蜷,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强行把那点因为疼痛带来的生理性颤抖压下去,连同心底那股越烧越旺的烦躁一起,死死摁住。这破系统,像个甩不掉的监工,烦人得很。
“吱呀——”
房门被从外推开,带进一股微凉的夜风和淡淡的酒气。
一道高大的身影逆着廊下的光走了进来,正是轩辕澈。
他穿着大红的喜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得像是工匠精心雕琢出来的,每一处线条都透着冷硬。可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来时,里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审视,以及……一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透过她这张脸,在看另一个人的恍惚。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侍立在两旁的丫鬟嬷嬷们便低着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给带上了。
偌大的新房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红烛燃烧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轩辕澈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寂静中敲打在人心上。他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用冰冷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迫使她抬起头。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唇瓣,像是在仔细比对一件瓷器的真伪,看
看有没有瑕疵。那眼神让沈知微极其不适,像是被剥光了放在放大镜下,连毛孔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像,真像。”他低声呢喃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喜怒,只有一种沉沉的、化不开的执念。
沈知微垂下眼睫,避开了他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心里那点因为系统电击而残存的波动,此刻也彻底平静下来,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了然。果然,只是个替身。一个用来寄托思念的影子。
【宿主!机会!请立刻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说出台词:‘王爷,妾身……妾身是真心仰慕您的。’】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不识趣地响起,带着一丝急不可耐,仿佛她是什么提线木偶。
沈知微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仰慕?仰慕他把自己当影子看吗?她没那份闲情逸致。
她沉默着,紧紧闭着嘴,没有按系统的剧本走。
轩辕澈似乎也没期待她的回应,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那冰冷的触感一离开,沈知微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他转身走到桌边,自顾自倒了一杯合卺酒,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侧脸的线条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以后在府里,安分守己。”他背对着她,声音冷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记住你的身份。”
沈知微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身份?替身的身份吗?她记性很好,用不着他一再提醒。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隐隐的喧哗声,似乎还夹杂着女子激动又模糊的哭泣声。
没等里面的人反应,一个侍卫竟不顾礼节地直接冲到了新房门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几乎是喊着禀报:
“王爷!王爷!柳……柳依依姑娘……她、她回来了!就在府门外!”
“哐当——”
轩辕澈手中那只空了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新房里格外刺耳。
他猛地转身,脸上是沈知微从未见过的、巨大的震惊与狂喜,那层冰封般的表情瞬间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情感。他甚至忘了看沈知微一眼,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脚步甚至踉跄了一下,随即如同离弦的箭一般,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冲了出去,大红的衣袂在
门口一闪而逝,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偌大的新房,顷刻间只剩下沈知微一人。
红烛依旧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着她一身孤零零的嫁衣,显得格外讽刺。
【警报!警报!核心情节‘白月光归来’提前触发!请宿主立刻开始‘心如刀绞、万念俱灰’的表演!立刻!立刻!】
系统的提示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她的耳膜,像是坏掉的机簧,疯狂地重复着。伴随着这噪音的是更强烈的电击惩罚,一股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半个身子都麻了,差点直接软倒在地。
沈知微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脸色控制不住地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的眼神,却在疼痛的**下,反而锐利起来,像淬了冰。
她没空理会那劳什子的“表演”,也没心思去体会系统要求的什么“心如刀绞”。因为,
在轩辕澈像阵风似的冲出去,房门洞开的那一瞬间,一股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带着点甜腻却又腐朽的气息,混杂在冰凉的夜风里,精准地钻进了她的鼻孔。
那味道很淡,被院子里残留的炮仗硝烟味、还有新房内浓郁的香烛和酒气掩盖着,若有若无。但沈知微天生五感就比常人敏锐,尤其是对这类……属于阴物、属于死物的气息,格外敏感。
她幼时体弱多病,差点夭折,曾被寄养在京郊一处香火不算旺盛的道观里。那观主是个看起来邋里邋遢,却有点真本事的老道士,说她命格有点特殊,容易招惹些不干净的东西,硬是教了她一些粗浅的辨气之法,还神神叨叨地给她开了所谓的“灵窍”。自那以后,她就总能闻到一些别人闻不到的味道,比如久病之人身上散发的衰败死气,或是刚从古墓里带出来的、带着土腥味的陈旧腐气。
而此刻,空气中残留的这股子味道,与她记忆深处某种腐朽的、冰冷的、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活人身上的气息,隐隐重合。
沈知微缓缓站起身,也顾不得身上那繁重的嫁衣和还在隐隐作痛的身体,一步步走到门口手扶着门框,望向外面乱糟糟的庭院和远处大门方向闪烁晃动的火把光影。
喧闹的人声顺着风飘过来,似乎还能听到轩辕澈那失了冷静的、带着急切的询问声。
她抬起微微发颤的手,轻轻按了按因电击还在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苍白的唇角,难以自抑地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有意思。”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点玩味,更多的却是冰冷的审视,
“搞了半天,这位让王爷魂牵梦萦、死而复生的正主……是具会走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