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金丝雀会屠龙第2章

小说:他的金丝雀会屠龙 作者:亚韵染月光 更新时间:2025-12-22

雨下得像天漏了。

狭窄巷道被切割成湿淋淋的片段,水洼倒映着惨淡的路灯光,又被纷乱的脚步踩碎。空气里塞满了铁锈似的血腥味、腐烂垃圾的酸馊,还有男人们身上浑浊的汗臭和烟草气。

沈鸢背贴着冰冷滑腻的砖墙,呼吸在胸腔里急促地冲撞。巷子两头都被堵死了,围过来的人影憧憧,手里攥着钢管、铁链,还有弹簧刀弹出时那一声清脆得让人牙酸的“咔嗒”。雨水顺着他们油腻的头发往下淌,在脸上冲出肮脏的沟壑,眼神却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浑浊而兴奋。

“跑啊,再给老子跑一个看看?”

为首的是个刀疤脸,咧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他慢条斯理地甩着手里锈迹斑斑的铁链,链条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混在雨声里。

沈鸢没说话,只是把手里那块捡来的、边缘锋利的碎玻璃片握得更紧了些。湿透的单薄衣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纤细的轮廓,冷得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雨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视野模糊一片。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透了,像只掉进泥坑里扑腾的雀儿。这念头让她喉头泛起一丝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腥甜,不是害怕,更像是一种被触碰到某个绝对禁区的冰冷躁怒。

刀疤脸啐了一口,往前逼近一步,铁链扬了起来。“听说谢家那位爷把你当眼珠子似的藏着?啧,瞧瞧这小脸……”

粗粝的手指带着令人作呕的温度,眼看就要碰到她的脸颊。

就在这一瞬。

巷口的方向,骤然传来刺耳的轮胎摩擦湿地的尖啸,像野兽负伤的嘶吼,硬生生撕破了雨幕。紧接着是车门被暴力踹开的闷响,一道人影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

没有撑伞,没有穿鞋。

赤着的脚直接踩进污浊的泥水洼里,溅起肮脏的水花。昂贵的手工西裤裤脚瞬间浸透,沾满泥浆。来人跑得极快,身形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踉跄,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又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是谢徊。

雨水顷刻间将他浇得透湿,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水珠顺着深刻紧绷的下颌线滚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得像结了冰,只有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睛,此刻翻滚着骇人的、近乎实质的黑沉风暴,死死锁在沈鸢身上,掠过她湿透的衣衫、紧握玻璃片的手,最后定格在她脸颊旁——那只差点碰到她的、肮脏的手上。

时间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连雨声都似乎滞涩了一秒。

堵在沈鸢身前的几个男人下意识地回头,被这突如其来、浑身散发着可怖气息的不速之客惊得怔了怔。刀疤脸举着铁链的手也僵在半空。

谢徊却看也没看他们。他径直冲过来,目标明确得可怕。挡在中间的人被他一把粗暴地搡开,力道大得那人踉跄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痛哼。

下一秒,沈鸢只觉得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袭来,冰冷潮湿,带着剧烈奔跑后的灼热体温和一种她从未在谢徊身上闻到过的、失控边缘的暴戾气息。她被猛地拽进一个坚硬滚烫的怀抱,背脊撞上他湿透的胸膛,骨头都有些发疼。

他的手臂铁箍一样死死环住她,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一只手用力扣着她的后脑,将她的脸死死按在他颈窝。那力道蛮横至极,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仿佛恨不得将她揉碎了,嵌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不分离。

湿冷的西装布料贴上她冰凉的脸颊,雨水的气息混杂着他身上惯有的清冽雪松香,此刻却全然被一种更尖锐、更黑暗的东西覆盖——是恐惧。尽管他身体绷得像一块烧红的铁,肌肉都在颤抖,但沈鸢清晰地感知到了那勒紧她的手臂深处,传递出来的、几乎要将他自身焚毁的恐惧。

他的胸腔在剧烈起伏,心跳声快得吓人,隔着湿透的衣物,重重撞在她的耳膜上,擂鼓一般。

然后,她听见了声音。

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的,嘶哑得不像人声,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冷的杀意和濒临疯狂的颤抖,紧贴着她的耳廓砸下:

“他们……”

他的呼吸烫得灼人,停顿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住喉头翻涌的暴虐。

“碰你哪了?”

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他扣着她后脑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尖深深陷进她湿漉漉的发间,带来细微的刺痛。

四周的空气死寂了一瞬,只有哗哗的雨声。那些围堵的男人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被谢徊这完全无视他们、却又散发着极度危险气息的姿态激怒,或者说,是某种更原始的、对不可控危险的忌惮让他们试图重新掌握主动。

“操!哪来的疯子?”刀疤脸最先吼了一声,像是给自己壮胆,铁链哗啦一响,“找死是吧?连这小子一起……”

他的话没能说完。

谢徊动了。

他甚至没有完全放开沈鸢,只是略略松开了钳制她后脑的手,但环着她腰的手臂依旧箍得死紧。他的头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那群男人身上。

那不是看人的眼神。

是看死物。看垃圾。看一堆需要被彻底清理、不留痕迹的污秽。

冰冷,空洞,深处却燃着幽暗的、毁灭的火焰。

刀疤脸被这眼神钉在原地,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背后窜起一层白毛汗。

谢徊的视线扫过他们手里的“武器”,嘴角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而是一种极致轻蔑的弧度。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空着的那只手,缓慢地、以一种极度压抑又极度暴戾的姿态,抬了起来,指向巷子幽暗的尽头,又缓缓划过一个半弧,将所有人都囊括在内。

意思清晰得残忍:一个,都别想走。

然后他重新低下头,将唇贴在沈鸢冰凉的耳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哄慰,与方才那滔天的杀意截然不同,却更令人毛骨悚然:“闭眼,鸢鸢。”

“别看。”

沈鸢睫毛颤了颤,沾在上面的雨水滑落,像一滴迟来的泪。她没有闭眼,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湿透的颈窝,手中那片一直紧握的、边缘锋利的碎玻璃,悄无声息地松了力道,任由它掉进脚边的泥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嗤”。

几乎在她玻璃脱手的同一刻,谢徊动了。

不是进攻,而是守护。他猛地旋身,用自己的背脊完全罩住怀里的沈鸢,将她严丝合缝地护在身体与冰冷的砖墙之间。几乎就在他完成这个动作的瞬间,刀疤脸手里的铁链挟着风声恶狠狠地砸了下来!

“砰!”

一声闷响,不是砸在皮肉上,更像是砸在了实心的木桩上。谢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即被他自己死死咬住。铁链擦着他的肩胛骨落下,湿透的西装布料立刻破开一道口子。

这一下像是吹响了进攻的号角。短暂的惊愕过后,被激怒和恐惧双重驱使的男人们嚎叫着扑了上来。钢管、拳头、甚至弹簧刀那一点寒光,都朝着谢徊招呼过去。他们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是冲着护住怀里那个女人来的,他的软肋,暴露无遗。

谢徊没有还手。

至少,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还手。他所有的动作都围绕着两个字:格挡,掩护。用胳膊架开挥向沈鸢头侧的钢管,手臂上立刻青紫一片;侧身用肩背承受砸向她的铁链,闷响一声接着一声;甚至在某一次弹簧刀刺来时,他毫不犹豫地用手掌去握那刀刃!

“嗤——”

利刃割破皮肉的声音在雨声中异常清晰。

沈鸢被他紧紧按在怀里,视线被他的胸膛和手臂完全阻挡,只能听见外面混乱的咆哮、击打声、男人的咒骂和痛呼,还有……头顶传来的,谢徊越来越粗重、却始终强行压抑着的呼吸。每一次沉重的击打落在他身上,他环着她的手臂就会不受控制地收紧一分,勒得她生疼,那紧绷的肌肉颤抖着,将承受的痛苦无声地传递给她。

温热的液体,混着冰凉的雨水,滴落在她的颈侧,蜿蜒流下。

不是雨水。是血。

浓重的、新鲜的血腥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越来越浓。

混乱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句:“妈的!先废了这小子!”

攻击的目标瞬间变得更加明确而残忍。钢管和踢踹开始重点照顾谢徊的腿弯、手臂关节。他始终站得极稳,像钉死在沈鸢身前的一堵墙,但沈鸢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震颤越来越剧烈,每一次重击带来的摇晃都更加明显。

“谢徊……”她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发出极轻的一声,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

“别怕。”他的回应快得出奇,嘶哑的嗓音贴着她的发顶,依旧带着那种诡异的、强行拼凑出来的平稳,甚至试图哄她,“很快就好了。”

话音未落,一记阴狠的钢管从他视野盲区横扫而来,重重砸在他的右手腕上!

“咔嚓。”

一声轻微却令人牙酸的脆响。

谢徊的身体猛地一僵,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将一声痛到了极致的闷哼死死锁在喉咙深处。那条一直紧紧环着沈鸢、仿佛拥有无穷力量的手臂,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力道瞬间松懈了微不可查的一线,但立刻又更加疯狂地收紧,像是濒死的藤蔓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着雨水涔涔而下,脸色白得吓人,唯有那双眼睛,黑沉得如同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深井,死死盯着某个方向——刀疤脸又一次举起了铁链,这一次,目标是沈鸢的后脑。

谢徊的瞳孔骤然缩紧。

就在铁链即将挥下的电光石火间——

刺目的远光灯如同两把雪亮的铡刀,悍然劈开巷口沉甸甸的雨幕和黑暗!引擎狂暴的轰鸣由远及近,瞬间碾至耳边,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几辆纯黑色的越野车像是从地狱里冲出的巨兽,粗暴地撞开巷口堆砌的杂物,车身尚未停稳,车门已齐刷刷洞开。

一道道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窜出,动作迅捷、整齐划一,带着经年训练特有的冰冷效率。他们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多看被围在中间的谢徊和沈鸢一眼,直接扑向了那些惊愕回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打手。

没有呼喝,没有叫骂。

只有雨声、沉闷的击打声、骨头折断的脆响,以及被瞬间扼断在喉咙里的短促惨嚎。黑色的身影在狭窄的巷道里交错、腾挪,每一次出手都精准、狠辣,直击要害。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男人们,此刻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倒下,连像样的反抗都无法阻止。

形势在几秒钟内彻底逆转。

刀疤脸手里的铁链“哐当”掉在泥水里,他本人被一个黑衣人反拧着手臂按在墙上,脸挤压着粗糙的砖石,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变形。

雨还在下,冲刷着地上迅速蔓延开的暗红色。打斗声平息得突兀,只剩下受伤者压抑的**和雨水敲打一切的哗哗声。

谢徊依旧保持着那个将沈鸢完全护在怀里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直到一个黑衣人快步上前,低着头,声音沉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少爷,都清理了。”

谢徊像是过了很久,才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眼底那骇人的风暴逐渐退去,只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空洞的冷。他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懈下来,那一直强行支撑的力量瞬间抽离,让他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环着沈鸢的手臂,终于一点点松开了。

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带着雨水和浓重血腥的冰冷气息。沈鸢下意识抬起头,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苍白,湿透,额发凌乱地贴在皮肤上,水珠不断滚落。脸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但嘴唇失却了所有血色,紧抿着。他的右手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垂在身侧,手腕处肿胀得吓人,皮肤呈现一种可怖的青紫色,甚至能看见不正常的骨节凸起。湿透的西装袖口被割裂,露出的手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鲜血还在汩汩往外冒,顺着他修长却无力蜷起的手指滴落,混进地上的泥水里。

而他看着她的眼神,空洞之后,慢慢聚拢起一点微弱的光,那光里是全然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后怕,以及一种失而复得、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惶然。

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冰冷皮肤时,剧烈地颤抖起来,最终只是虚虚地停在她颊边。

“……没事了。”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沈鸢看着他不断淌血的手,看着他惨白的脸,看着他手腕那触目惊心的扭曲。刚才那些击打声、那声骨头断裂的轻响,再次在她耳边尖锐地回放。胸膛里那股冰冷的躁怒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看清他伤势的这一刻,轰然烧成了燎原的野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烧得她喉咙发紧,舌尖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

她猛地扭开头,避开了他虚悬的手指。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谢徊整个人僵住,眼底那点微弱的光骤然黯淡下去,像是狂风里最后一点烛火,倏地熄灭了。他悬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黑衣人已经迅速清理出一小片相对干净的区域,撑开了巨大的黑伞,隔绝了大部分雨水。有人拿着医疗箱快步上前,想要为谢徊处理伤口。

沈鸢却在这时,自己站直了身体。湿透的衣裙紧贴着她,黑发蜿蜒黏在颈侧,脸色并不比谢徊好多少,同样苍白,嘴唇却抿成一条倔强冰冷的直线。她谁也没看,只是盯着谢徊那只无力垂落的、鲜血淋漓的手。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忽然伸手,抓住了谢徊那只完好的左手手腕。

她的手指也冰凉,力气却大得出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不等谢徊反应,她低下头,张开嘴,对着他左手食指的指根,狠狠咬了下去!

“唔……”

谢徊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再次僵住。不是因为疼——这点疼比起他身上的伤微不足道——而是因为沈鸢这完全出乎意料的举动。

她咬得极重,尖利的小虎牙瞬间刺破皮肤,温热的鲜血涌进她的口腔,浓烈的铁锈味弥漫开来。她甚至用力吮吸了一下,才松开口。

抬起头时,她唇瓣染上了一抹惊心动魄的艳红,与她苍白的面色形成诡异而妖冶的对比。她松开他的手,舌尖轻轻舔过自己染血的唇,将那抹血色卷入口中,咽下。

然后,她抬眼,对上了谢徊愕然不解、甚至带着一丝茫然痛楚的目光。

雨声喧嚣,黑衣人们屏息凝神,巷子里弥漫着血腥和死寂。

沈鸢看着谢徊,忽然极轻、极慢地弯了一下眼睛。

那不是一个笑。至少,不是谢徊所熟悉的、她偶尔流露出的那种带着点怯意或依赖的浅笑。这个弧度冰冷,锐利,深处翻涌着某种谢徊完全陌生的、近乎残忍的亮光,像黑暗中悄然出鞘的刀锋,映着远处未熄的车灯,一闪而过。

她没有说话。

只是那一眼,和唇边未退的鲜血,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像一枚冰冷的楔子,带着陌生的、令人心悸的力度,狠狠钉进了谢徊混乱的脑海和剧痛的身体里。

他眼底的茫然被更深的震动取代,伤口的疼、手腕断裂的剧痛,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只剩下被她咬过的指尖,残留着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和她唇上那抹刺目的红,在脑海里灼烧、放大。

沈鸢已经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惊人之举从未发生。她微微侧身,望向巷子更深处未被车灯完全照亮、依旧被黑暗和雨水笼罩的阴影,侧脸的线条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雨丝斜织,敲打着伞面,也敲打着地上渐渐被冲刷变淡的血迹。

谢徊被沈鸢那一眼钉在原地,指尖的刺痛和心口的震荡比腕骨断裂的剧痛更鲜明。他看着她别过去的侧脸,那线条冰冷陌生,唇上一点血色却灼得他眼睛发疼。

“少爷,您的伤必须立刻处理。”黑衣人首领的声音再次响起,沉稳中透出不容置疑的急迫。医疗人员已经打开急救箱,无菌敷料、绷带、固定夹板一一摆开,灯光下泛着冷光。

沈鸢似乎被这声音惊动,睫毛颤了颤。她终于转回视线,目光掠过谢徊惨不忍睹的右手,在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和扭曲变形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她眼底那片冰冷的躁怒似乎被强行压下去一些,浮起一层更复杂的、谢徊读不懂的东西,像是懊恼,又像是某种决断。

她没再看谢徊的眼睛,而是上前一步,直接伸手,从医疗人员正要拿起的消毒液和镊子旁边,精准地拈起一卷弹性绷带和一包无菌纱布。动作自然,甚至带着点熟稔。

“我来。”她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让周围训练有素的黑衣人都顿了一下,看向谢徊。

谢徊只是看着她。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疼痛让他的额角渗出冷汗,混着雨水,但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沈鸢身上,看着她沾血后更显嫣红的唇,看着她低垂的、专注的眉眼,看着她拿起医疗用品时那稳定得不正常的手指。

他没有反对。甚至,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黑衣人首领眼神微闪,抬手示意其他人退开半步,只留下必要的照明和遮蔽。

沈鸢在谢徊面前蹲了下来。这个姿势让她必须仰头看他,但她的神态里没有丝毫弱势。雨水被黑伞隔绝,只有边缘飘进来的细微水汽,濡湿了她的鬓发。她先处理他手掌上那道可怖的刀伤。

消毒液淋上去的瞬间,谢徊的肌肉猛地绷紧,喉结滚动,却一声未吭。沈鸢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暴,镊子夹着棉球清理创口边缘的污迹和碎屑时,力道干脆利落,快得惊人。但她手指始终很稳,没有丝毫颤抖。鲜血不断涌出,她迅速用纱布按压,更换,再按压,眼神专注得近乎冷酷,仿佛在处理一件与她无关的物品。

只有离得最近的谢徊能看到,她紧抿的唇线,和偶尔掠过伤口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几乎要压抑不住的冰冷怒焰。那怒意,是对这伤口的,还是对造成这伤口的人,亦或是对……让她不得不这样处理伤口的情境?

手掌伤口初步止血包扎后,轮到那明显骨折错位的手腕。

沈鸢伸出手,指尖虚虚悬在肿胀发紫的腕部上方,停顿了几秒。她的指尖依旧冰凉。然后,她抬起眼,终于再次对上谢徊的视线。

“会很疼。”她低声说,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忍着点。”

谢徊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唇上已经干涸、变成暗红色的血迹,看着她眼中映出的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他忽然扯动了一下嘴角,那是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嗯。”他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沈鸢不再看他。她左手固定住他的前臂,右手手指试探性地触上那畸形的骨节。她的触摸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探查意味,指尖沿着肿胀的轮廓缓缓移动,似乎在确认断裂的位置和角度。谢徊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以及那凉意之下,某种奇异的、细微的震颤,仿佛她体内也绷紧了一根弦。

下一刻,她眼神一凝,双手骤然发力——

“咔。”

一声令人牙酸的、更为清晰的复位声响在伞下的寂静空间里。

谢徊的身体剧烈地一震,眼前瞬间发黑,所有压抑的痛楚海啸般席卷而上,几乎将他吞没。他猛地咬紧牙关,下颌线绷成凌厉的弧度,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抽气声,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瞬间湿透了鬓角。

但他没动。任由沈鸢动作迅疾地用夹板固定他的手腕,再用弹性绷带一层层缠绕、收紧。整个过程快得眼花缭乱,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效率。

固定完毕,沈鸢松开了手。她看着自己被他的鲜血染红的手指,有几秒钟的怔忪。然后,她面无表情地从旁边拿起干净的纱布,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得很仔细,直到大部分血迹被抹去,只在指甲缝里残留着些许暗红。

她站起身,将染血的纱布随意丢进一旁的医疗废物袋。全程没再看谢徊一眼,仿佛刚才那个手法熟练到近乎专业、为他处理重伤的人不是她。

谢徊靠着身后黑衣人及时的搀扶才勉强站稳,失血和剧痛让他一阵阵发晕。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沈鸢。他看着她的侧影,看着她身上湿透的、沾了泥污却依旧难掩清瘦轮廓的衣裙,看着她低垂的、看不出情绪的眉眼。

刚才那精准利落的处理,绝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手法。更不是一只养在笼中、需要精心呵护的金丝雀该会的。

“鸢鸢……”他声音嘶哑得厉害,试图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疑问、震惊、痛楚,还有心底深处那被她反常举动和冰冷眼神勾起的、隐隐的不安,交织在一起。

沈鸢终于转过身,面对他。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唇色比平时略显苍白,唯有那一抹干涸的血迹,成了脸上最浓烈的色彩。

雨势似乎小了些,淅淅沥沥。巷子里的尸体和血迹已经被迅速清理,只剩下浓重的水汽和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黑衣人低声请示:“少爷,车备好了。这里后续……”

谢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疲惫和一片深沉的晦暗。他看了一眼沈鸢,对黑衣人吩咐:“回去。”顿了顿,又补充,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掩盖,“查清楚。今晚所有参与的人,背后是谁。”

“是。”

沈鸢安静地站在一旁,仿佛对这一切漠不关心。直到谢徊被小心地搀扶着,走向巷口那辆已经打开车门的黑色轿车。他走了两步,停下,回头看她。

她这才抬步,跟了上去。步伐平稳,背影挺直,湿发贴在颈后,明明狼狈,却无端透出一股与这肮脏雨夜、与她之前“金丝雀”身份格格不入的孤清与……锋利。

两人一前一后坐进宽敞的车后座。车门关上,将雨声和夜色隔绝在外。车内弥漫着皮革、消毒剂和新鲜血液混合的复杂气味。

谢徊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受伤的右手被小心地安置在扶手上,脸色在车内灯光下显得愈发惨白。沈鸢坐在另一侧,离他不远不近,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晕染成一片模糊光斑的街景。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沉重得几乎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谢徊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打破沉寂。

“你什么时候……”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学会处理那种伤的?”

沈鸢看着窗外的目光没有动,只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

谢徊等了几秒,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向她。他的目光锐利,尽管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有种迫人的压力。

“还有,”他继续说,每个字都吐得很慢,带着试探,也带着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寒意,“你咬我……是什么意思?”

车窗上,映出沈鸢模糊的侧脸。她依旧看着外面,良久,才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呵出一口气。

那气息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凝成一团转瞬即逝的白雾。

然后,她终于缓缓转过头,迎上谢徊探究的、暗流汹涌的目光。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唇边那点干涸的血迹,像一枚诡异的印记。

她看着他,忽然又极淡地弯了一下唇角。这次的笑,比刚才在巷子里那个,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嘲弄,又像是某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谢徊,”她轻声叫他的名字,声音平静无波,却让谢徊的心脏莫名一紧。

“你有没有想过……”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自己下唇那点暗红,眼神飘忽了一瞬,仿佛看向了某个很远的、谢徊无法触及的地方。

“……可能你捡到我的那天,我根本不是迷路。”

她顿住,目光重新聚焦,落回谢徊骤然收缩的瞳孔上,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吐出后半句:

“而是,刚饱餐一顿,正在找地方睡觉呢。”

车外,雨声哗啦。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谢徊的呼吸,在瞬间停滞。

沈鸢那句话,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猝不及防地击穿了谢徊强撑的镇定和长久以来固有的认知。车厢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连引擎的低鸣都变得遥远。

“饱餐一顿……”谢徊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沙砾摩擦。他目光死死锁住沈鸢,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面孔上找到一丝玩笑或赌气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那幽暗里,映着他自己此刻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和难以置信的惊愕。

不是迷路,是“饱餐一顿”后找地方睡觉?

什么样的人,会用这样的词形容自己?联想到她刚才舔舐鲜血时那妖异而满足的眼神,熟练到近乎专业的急救手法,以及此刻周身散发出的、与“娇弱”全然无关的冰冷气息……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脊背发凉的猜想,不受控制地从脑海深处浮起。

“你……”他喉结滚动,想问,却又发现所有问题都堵在喉咙口,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是问她到底是什么?还是问她这些年在他身边的乖巧顺从全是伪装?或者更直接一点——问她那所谓的“饱餐”,到底指的是什么?

沈鸢却已经收回了目光,重新转向车窗,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她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闭上了眼睛。湿透的衣衫紧贴着她,她却似乎感觉不到冷,只有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疲惫的阴影。

她拒绝交谈的姿态如此明确。

谢徊所有翻涌的疑问和震惊,都被这无声的拒绝堵了回去。他胸口一阵闷痛,不知是伤势发作,还是别的什么。腕骨断裂处和手掌的伤口**辣地疼,但都比不上此刻心头那股冰冷的、被愚弄和被未知攥紧的寒意。

车子在雨夜中平稳疾驰,驶向城中最昂贵的别墅区,驶向那座他以为固若金汤、足以将她与一切危险隔绝的“金丝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