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苑的日子,仿佛一潭死水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波澜乍起后又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平静。
楚瑶每日利用灵泉淬体,修炼那丝微弱却日益壮大的内力,身形不再羸弱,肌肤莹润,气色红润,那双眸子更是清亮逼人,偶尔在院中活动时,不经意流露的风华,已远非昔日那个怯懦的“废柴”可比。
这份变化,如同水面下的暗流,终究没能完全瞒过锦绣阁那位的眼睛。
林氏端坐在铺着软缎的贵妃榻上,指尖一下下叩着红木小几,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王嬷嬷那老货自那日后就变得畏畏缩缩,问起楚瑶的情况只会磕头说“大**安好”,而安插在听雨苑附近的眼线也回报,那丫头似乎真的不一样了,不仅没死,反而……精神焕发?
“母亲,您还在为那个**烦心吗?”楚云柔扭着纤腰走进来,脸上带着不满和嫉恨,“她不过是回光返照,侥幸没死成罢了!过几日的安国公府赏花宴,女儿定要让她在满京城贵人面前,把脸丢尽!”
林氏瞥了一眼自己娇艳如花的女儿,心中稍慰,但一丝不安仍萦绕不去。楚瑶的变化太反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绝不能容忍这个原配留下的孽种,有任何翻身的机会,更不能让她影响到云柔的前程。
“光让她丢脸还不够。”林氏眼中闪过一丝狠毒,“要彻底绝了她任何兴风作浪的可能。”她招手示意心腹张嬷嬷近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张嬷嬷会意,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夫人放心,老奴这就去安排。定叫那大**,永无翻身之日!”
这日清晨,听雨苑的平静被打破。林氏带着一脸伪善的关切,身后跟着府里常用的那位须发花白的李大夫,以及一众仆妇,浩浩荡荡地来了。
“瑶儿啊,”林氏一进门就拿出帕子,假意擦拭眼角,“听说你前日落水后身子一直不爽利,母亲这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今日特意请了李大夫来给你好好瞧瞧,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楚瑶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慢条斯理地翻看着从母亲遗物中找到的一本残破医书。闻声,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林氏和她身后那群等着看戏的仆妇,最后落在那个眼神闪烁的李大夫身上。
来了。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有劳夫人挂心,我已无大碍。”
“那怎么行!”林氏语气强硬了几分,“女儿家的身子最是金贵,马虎不得。李大夫,快给大**请脉。”
春儿紧张地攥紧了衣角,担忧地看着楚瑶。
楚瑶放下书,从容地伸出手腕。李大夫战战兢兢地上前,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片刻之后,李大夫的脸色变得极其古怪,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楚瑶,又偷瞄向林氏。
林氏使了个眼色。
李大夫像是得了指令,猛地缩回手,后退两步,指着楚瑶,用一种夸张的、痛心疾首的语气高声叫道:“这、这……滑脉如珠!大**她、她这是……有了至少一个月的身孕了啊!”
此言一出,满院皆惊!
在场的仆妇们顿时哗然,交头接耳,看向楚瑶的目光充满了鄙夷、震惊和幸灾乐祸。未婚先孕,在这高门大户里,可是足以浸猪笼的重罪!
林氏立刻用手捂住胸口,一副深受打击、摇摇欲坠的模样,悲声道:“天哪!瑶儿!你、你怎可做出如此不知廉耻、败坏门风之事!我们镇远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快说!那奸夫是谁?!”
楚云柔适时地扶住林氏,火上浇油:“姐姐!你怎能如此糊涂!平日里你行为不检,与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也就罢了,如今竟、竟……”她一副羞于启齿的样子,更坐实了楚瑶的“罪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楚瑶身上,等着看她惊慌失措、痛哭流涕或是百口莫辩的丑态。
然而,楚瑶却只是缓缓收回了手,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慌乱,只有洞悉一切的嘲讽。
“哦?”她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李大夫,你确定?”
李大夫被她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但想到林氏的许诺和威胁,硬着头皮道:“老夫行医数十载,绝不会诊错!大**脉象滑疾,往来流利,如盘走珠,正是喜脉之兆!”
“喜脉?”楚瑶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李大夫,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力,“那我且问你,既是喜脉,为何我月事刚走不过三日?既是喜脉,为何我小腹平坦,毫无孕相?李大夫,你这数十载的医术,莫非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大夫脸色一白,强辩道:“这、这……个人体质不同,月份尚浅,自然不明显……”
“是吗?”楚瑶打断他,目光如刀,转向林氏身边一个低着头、眼神躲闪的管事嬷嬷,“还是说,你收了张嬷嬷侄儿欠下的五十两赌债,便昧着良心,来这里信口雌黄,污我清白?”
那管事嬷嬷浑身一颤,惊恐地看向楚瑶。
不等她反应,楚瑶又看向李大夫,语气平缓却字字诛心:“李大夫,你自已肾水不足,夜尿频多,每逢阴雨天则膝关节酸痛难忍,需以烈酒镇痛。自身尚且难保,还敢在此妄断他人性命清誉?”
李大夫如遭雷击,蹬蹬蹬连退三步,指着楚瑶,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怎么会知道?!这些隐疾,他连家中老妻都未曾细说!
楚瑶不再看他,目光直视林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夫人口口声声为我清白着想,既然如此,为了侯府声誉,不妨请父亲出面,延请太医院医正,或京城回春堂最负盛名的坐堂大夫,前来一同会诊。若证实我楚瑶当真行为不端,甘愿受家法处置,绝无怨言!”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珠落玉盘:“但若证明是有人蓄意污蔑……”
她的目光扫过李大夫和张嬷嬷,最后定格在林氏瞬间僵硬的脸上,“那么,污蔑侯府嫡女,败坏门风者,又当如何处置?是否该当众磕头认错,以正视听?”
林氏的脸色彻底变了。她没想到楚瑶如此冷静,更没想到她竟能一眼看穿李大夫的隐疾和与张嬷嬷的勾当!这丫头,真的邪门了!
事情闹到侯爷那里,再请来外人,就彻底失控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声通传:“侯爷到——”
原来,这里的动静早已惊动了书房里的镇远侯楚怀仁。
楚怀仁沉着脸走进来,看着院内对峙的场面,眉头紧锁:“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怎么回事?”
林氏抢先一步,哭诉道:“侯爷!李大夫诊出瑶儿她、她有了身孕!这可如何是好!”
楚怀仁闻言,脸色瞬间铁青,看向楚瑶的目光充满了厌恶和怒火:“逆女!你……”
“父亲!”楚瑶挺直脊梁,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女儿冤枉!请父亲明鉴!李大夫医术不精,信口污蔑,女儿愿与任何德高望重之医者当面对质!”
楚怀仁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女儿,她眼神清澈,神态坦然,与往日那畏缩模样判若两人。再看到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李大夫和眼神闪烁的林氏,他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
家丑不可外扬。但若真是污蔑,也必须给嫡女一个交代,否则传出去,他治家不严的名声就坐实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沉声道:“去,拿我的帖子,请告老的陈太医过府一叙!”陈太医是太医院退休的老太医,医术精湛,为人刚正,在京城颇有清誉。
陈太医很快便被请了来。他须发皆白,精神矍铄,对着楚怀仁拱了拱手,便径直走到楚瑶面前。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太医仔细地为楚瑶诊脉。片刻后,他收回手,捋着胡须,对楚怀仁正色道:“侯爷,老夫可以断言,大**脉象沉稳有力,气血充盈,乃是身体康健、元阴未破之兆,何来滑疾之说?至于所谓阴寒之症导致脉象异常,更是无稽之谈!”
他反而好奇地看向楚瑶:“倒是大**,不知用了何种妙法,竟将原本虚亏的体质调理得如此之好?气血旺盛,经脉通畅,实乃养生有道啊。”
此言一出,真相大白!
李大夫彻底瘫倒在地,涕泪横流地磕头:“侯爷饶命!是、是夫人……是张嬷嬷让小人这么说的!小人一时鬼迷心窍……”
张嬷嬷也面无人色地跪了下来。
林氏脸色惨白,身体微微摇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楚怀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氏:“你、你……好啊!这就是你掌的家!竟然如此构陷嫡女!”
楚瑶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委屈:“父亲,女儿清誉已正。只是经此一事,女儿深感后怕。母亲去世多年,她的嫁妆一直由夫人代为打理。如今女儿已长大,也该学习打理事务,以免日后……再因无所依仗而任人欺凌。请父亲准许女儿,亲自管理母亲留下的嫁妆。”
楚怀仁正在气头上,又见楚瑶言辞恳切,且方才陈太医也夸赞她“养生有道”,似乎并非一无是处。他权衡利弊,为了平息事端,也为了给林氏一个警告,竟破天荒地沉声道:“准了!即日起,婉清的嫁妆单子便交还于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林氏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那笔庞大的嫁妆,虽然已被她暗中挪用了不少,但剩下的依旧是一笔惊人的财富!这简直是在割她的肉!
一场风波,以楚瑶的全面胜利告终。李大夫和张嬷嬷被重责后发卖,林氏被楚怀仁禁足半月,夺了部分管家权,在府中威望大损。而楚瑶,不仅彻底洗刷了污名,更一举拿回了母亲嫁妆的管理权,在侯府下人眼中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听雨苑内,春儿兴奋地清点着刚刚送来的、属于先夫人嫁妆里的部分物品清单,虽然只是些账簿和不太起眼的物件,却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楚瑶坐在窗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神色平静。这只是开始,林氏绝不会善罢甘休。
“**,”春儿像是想起什么,凑近低声道,“奴婢听说,过几日的安国公府赏花宴,帖子还是送到夫人那里了,二**正在加紧准备呢,据说要做一身云锦的新衣……”
楚瑶目光微闪,看向窗外庭院中那株在灵泉滋养下悄然绽放的罕见兰花,嘴角弯起一抹清浅而自信的弧度。
赏花宴么?
她轻轻捻起桌上那朵娇艳的兰花,别在了自己素色的衣襟上。
“春儿,我们也该准备一下了。”
“这京城贵女们的圈子,是时候,去会一会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这侯府乃至京城的风云,都将因她的入场,而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