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听雨轩内万籁俱寂。
萧煜独坐案前,烛火将他清俊却苍白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没有急于去翻阅脑海中的《太虚龙章》,而是先极力平复着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天生废脉,是他背负了十六年的烙印,也是将他隔绝在权力核心之外的铁壁。他早已习惯了用智慧和隐忍来武装自己,将所有的野心与锋芒深深埋藏。但这《太虚龙章》的出现,像是一道划破永夜的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早已认命的灰暗世界。
希望?还是另一种未知的险境?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多年的宫廷生活告诉他,越是突如其来的机遇,背后往往隐藏着越深的陷阱。他必须弄清楚这《太虚龙章》的来历,以及它为何会选中自己。
心神沉入识海,那篇散发着古老沧桑气息的经文再次浮现。
开篇并无具体修炼法门,而是一段总纲,字字珠玑,蕴含至理:
“太虚之初,混沌未分,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龙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
“夫肉身有脉,乃后天之桎梏;神魂无垠,方为先天之根本。是故,不炼经脉,不聚丹田,以神为引,以魂为桥,纳太虚之气,淬不灭之灵……”
萧煜逐字逐句地揣摩着,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这《太虚龙章》的核心,竟是完全跳脱了世俗武学修炼经脉、凝聚真气的路子,直指修行之本源——神魂!它认为肉身经脉是后天束缚,而无形无质的神魂才是沟通天地元气的真正桥梁。修炼此法,无需依赖天生脉象,只需拥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量和悟性。
“以神为引,以魂为桥……”萧煜喃喃自语,心中豁然开朗。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功法!他天生废脉,无法存储和运转真气,但或许正因如此,他的精神力反而比常人更加专注和凝练。多年来的博览群书、静心思索,无形中锤炼了他的心性与神识。
这不再是绝望中的一丝慰藉,而是一条切实可行的、截然不同的通天之路!
强压下立刻尝试修炼的冲动,萧煜的思绪回到了现实。这块玉佩,是他已故母妃留给他的唯一遗物。母妃出身江南书香门第,家世清贵但并不显赫,在他年幼时便郁郁而终。她从未提及过玉佩的非凡之处,只说是祖传之物,佑他平安。
如今看来,母妃的家族,恐怕也并非表面那么简单。这《太虚龙章》牵扯巨大,若泄露半分,必将引来杀身之祸。
他小心翼翼地将玉佩贴身藏好,不留任何痕迹。目光再次落到桌案的舆图上,西山秋狩的行程,此刻在他心中已有了不同的重量。
“或许,这是个机会……”萧煜眼神深邃。猎场环境复杂,远离宫廷耳目,正是他初步尝试修炼《太虚龙章》的绝佳场所。
……
与此同时,北境龙城。
天刚蒙蒙亮,肃杀的号角声便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戍边的兵士开始换岗,冰冷的铁甲碰撞声,混杂着战马的嘶鸣,构成了一曲独属于边关的苍凉乐章。
顾北辰一夜未眠。
那个关于黑色巨龙的梦境太过真实,醒来后,他感觉体内仿佛有一股灼热的火焰在流淌,尤其是胸口佩戴那枚黑色龙纹铁牌的位置,更是隐隐发烫。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在他四肢百骸中涌动,让他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他来到城守府后院的演武场。这里摆放着石锁、箭靶、兵器架等物,是守城将士平日操练的地方。
深吸一口口北境凛冽干燥的空气,顾北辰目光锁定在场边一个足有数百斤重的巨大石锁上。以往,他虽天生神力,但要举起这等重量的石锁也需耗费不少气力。
但今天,他感觉不同。
他沉腰坐马,低喝一声,单手抓住石锁的握柄,臂膀肌肉瞬间贲张。
“起!”
出乎意料地轻松!那沉重的石锁竟被他单臂轻而易举地提起,举过头顶,稳如磐石!他甚至感觉,这远未到自己的极限。
“这……”顾北辰自己都有些吃惊。他放下石锁,又走到箭靶前,取下墙上的硬弓。这是一张需要三石之力才能拉开的强弓,是军中精锐才能使用的制式装备。
他搭箭上弦,甚至无需刻意瞄准,纯粹凭着一种莫名的感应,弓开如满月!
“嗡——”
弓弦震响,箭矢如一道黑色闪电激射而出,并非射向百步外的箭靶红心,而是偏离了方向,直取箭靶边缘的木桩!
“噗!”
箭矢精准地没入木桩,箭羽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余音。这并非失手,而是在箭离弦的瞬间,他福至心灵般地调整了方向,一种源自本能般的战斗直觉。
力量、速度、感知,似乎都在一夜之间得到了质的飞跃!
“是因为那个梦?还是因为这铁牌?”顾北辰抚摸着怀中那枚冰冷粗糙的铁牌,眉头紧锁。养父临终前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辰儿,你的身世……与这龙纹有关……去玉京……小心……”
过去三年,他无数次研究这铁牌,除了材质坚硬异常,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直到最近,伴随着那些诡异的梦境,铁牌才开始产生异样。
玉京!帝都!
那个梦中的紫色神龙……还有体内这股躁动不安、渴望咆哮的力量……一切似乎都在将他推向南方,推向那座象征着权力与繁华的巨城。
仇恨的火焰,身世的迷雾,以及体内苏醒的、名为“力量”的野兽,都在催促着他。
不能再等了!
他下定决心,眼中闪过决然的光芒。北境龙城虽好,但这里无法给他答案,也无法让他获得向那高高在上的仇人复仇的力量。
是时候离开了。
他回到房间,开始默默地收拾行装。几件换洗的粗布衣服,一些干粮和清水,以及他积攒下的微薄银两。最后,他将那柄伴随他多年、饮过戎族鲜血的横刀,仔细地擦拭干净,插入刀鞘。
没有惊动任何人,当夕阳再次将龙城的轮廓染成金黄时,顾北辰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劲装,背着简单的行囊,独自一人走出了龙城巍峨的北门。
守城的士卒认得他,这个沉默而勇悍的年轻人,曾在之前的守城战中表现出色。
“顾兄弟,这是要去哪?”一个相熟的队正问道。
顾北辰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这座他生活了数年的雄关,目光掠过那斑驳的城墙和猎猎的旌旗,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玉京。”
队正愣了一下,玉京,那可是万里之遥的天子脚下。
“去那么远?做什么营生?”
顾北辰转过身,面向南方,落日的余晖为他挺拔的身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他按了按腰间的刀柄,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不羁与冷冽的弧度。
“去闯一闯,看看那所谓的盛世,容不容得下我这条来自北境的野龙。”
说完,他不再回头,迈开坚定的步伐,踏上了通往南方的官道。身影在苍茫的暮色中,渐行渐远,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义无反顾地射向风暴的中心。
……
听雨轩内,萧煜终于按捺不住,决定进行第一次尝试。
他依照《太虚龙章》开篇记载的“凝神篇”,盘膝坐在榻上,五心向天,摒弃一切杂念,尝试着将全部的精神力集中,去感应那虚无缥缈的“太虚之气”。
起初,脑海中纷杂的念头不断涌现,三皇子的嘲讽、西山秋狩、母妃模糊的面容、《太虚龙章》的经文……但渐渐地,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意志力,他强行将这些杂念压下,心神进入一种空冥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精神有些疲惫之时,忽然,一种奇异的感应出现了。
他“看”到了——并非用眼睛,而是用精神“看”到——周围的虚空中,漂浮着无数细微的、色彩各异的光点。它们如同尘埃般弥漫在天地之间,有的活泼,有的沉静,有的炽热,有的冰凉。
这就是“太虚之气”?或者说,是天地元气最本源的模样?
萧煜心中一阵激动,但他立刻稳住心神,按照法诀所述,以意念为引,小心翼翼地尝试去接触、牵引那些看起来较为温和的白色光点。
过程极其艰难。他的意念如同蛛丝,微弱而难以控制。那些光点看似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每一次牵引,都耗费巨大的心神。
时间一点点流逝,萧煜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但他没有放弃,咬紧牙关,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终于,在天色将明未明,最黑暗的那一刻,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白色气流,在他的意念牵引下,颤巍巍地穿透了他的眉心祖窍,融入他的识海之中!
“嗡——”
仿佛一滴甘霖落入了干涸的土地。一股清凉、纯净、蕴含着勃勃生机的气息,瞬间在他识海中弥漫开来。原本因精神力消耗过度而产生的疲惫感,竟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舒泰。
虽然只有一丝,但这确确实实是超越凡俗的力量!
萧煜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里,疲惫尽去,闪烁着一种内敛而深邃的光华。他摊开手掌,感受着体内那微乎其微,却真实不虚的变化。
希望!这是真正的希望!
他望向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这笑容不再是以往那种温和而疏离的伪装,而是带着一丝掌控命运的笃定与冷然。
“西山秋狩……看来,不会那么无聊了。”
潜龙,已睁开了眼睑,开始汲取第一缕天地精华。
而另一条骄龙,正携着北境的风雪与锋芒,昼夜兼程,奔赴而来。
盛世的双龙,他们的命运轨迹,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速度,悄然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