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没说出口的夏天第1章

小说:我们都没说出口的夏天 作者:新新艺 更新时间:2025-12-20

所有深埋于心的,都将在时间里发芽

我总相信,生命里有些东西是要被埋起来的。

不是遗忘,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封存——像童年那颗裹着橙色糖纸的橘子硬糖,像老槐树下生了锈的铁盒子,像青春期笔记本里被泪水晕开的字迹。我们把它们放进时光的胶囊,盖上记忆的土,以为只要看不见,就能假装从未发生。

可泥土之下,一切都在悄悄生长。

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那些转身时咽下的呼唤,那些在舌尖停留又滑落的告白,它们从未真正消失。它们在暗处扎根,在时间里蔓延,最终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成为你低头时习惯性抿紧的嘴角,成为你总在不经意间望向某个方向的目光,成为你面对承诺时不由自主的迟疑。

这个故事,始于一棵老槐树。

六岁那年的夏天,青石板路被太阳晒得发烫,踩上去能感觉到热气透过凉鞋底往上冒。林知夏趴在自家窗台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眼睛盯着对面那扇同样开着的窗户。

“沈予安!沈予安!起床啦——”

她的声音又脆又亮,惊飞了屋檐下打盹的麻雀。对面窗户里,浅蓝色的窗帘动了一下,探出一张白净的小脸。沈予安的头发睡得翘起一撮,眼睛还带着惺忪的睡意,看见林知夏,他揉了揉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五分钟后,两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巷子里。沈予安背着两个书包——一个深蓝色,洗得有些发白;一个粉红色,上面印着一只咧嘴笑的兔子,兔耳朵上还沾了点昨天画画留下的水彩。

“给。”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橘子硬糖,糖纸在晨光里闪着橙色的光。

林知夏的眼睛立刻亮了,接过来剥开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一边:“你怎么每天都有糖?”

“妈妈买的。”沈予安简单地说,耳朵尖却微微发红——他没说的是,妈妈确实买了糖,但嘱咐他一天只能吃一块。他把自己那块省下来了。

两家的房子是老城区特有的联排砖房,中间只隔一条三米宽的巷子。林爸爸是小学语文老师,说话总是温声细语;林妈妈在街道办工作,嗓门大但心肠热。沈爸爸沈妈妈都在化工厂上班,早出晚归,沈予安脖子上总挂着一串钥匙。

有趣的是,两个孩子的书桌都靠窗摆放。林知夏抬头就能看见对面沈予安低头写作业的侧脸,沈予安一抬眼也能看见林知夏咬着笔头发呆的模样。有时候,他们会隔着巷子打手势——林知夏举起作业本,苦着脸指指上面的数学题;沈予安就在自己的本子上写解题步骤,然后举起来给她看。

“知夏!吃饭还看对面!”林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林知夏吐吐舌头,赶紧扒饭,眼睛却还瞟着对面。沈予安也在吃饭,坐得端端正正,筷子拿得很稳。他好像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对她做了个“快吃饭”的口型。

林知夏咧嘴笑了,用口型回:“你也是!”

这样的早晨,持续了整整一年级的时光。

巷口那棵大槐树是整条街的孩子都爱去的地方。树干粗得要三个孩子手拉手才能围住,夏天的时候,浓密的树荫能盖住半条巷子,站在树下,暑气一下子就消散了。

一个周六的下午,林知夏神秘兮兮地拉着沈予安跑到槐树下。

“我们来埋个秘密吧!”她眼睛亮晶晶的,从兜里掏出一把小铲子——其实是她爸爸种花用的迷你花铲,她偷偷“借”出来的。

沈予安眨眨眼:“埋什么?”

“埋...埋我们的宝贝!”林知夏已经开始挖坑了,青石板路缝隙里的泥土松软,很快就挖出一个小洞。

她先贡献出自己的宝贝:从作业本上撕下的一页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要和予安永远做邻居”。写“邻”字时笔画太多,她写得有点挤,那个“居”字的尾巴还翘起来了。

“该你了!”她把纸小心地铺在坑底。

沈予安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图画本,撕下一页空白纸。他咬咬嘴唇,用铅笔仔细画了两个小人:一个扎着羊角辫,一个留着齐耳短发,手牵着手。画得不算好,小人的胳膊细细的像火柴棍,但牵手的动作画得很认真。

“还要放这个!”林知夏突然想起什么,从嘴里拿出刚才沈予安给她的橘子硬糖——她含了一会儿,现在只剩半块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吃了一半...糖纸行吗?”

沈予安点点头,接过湿漉漉的糖纸,在裤子上擦了擦,小心地抚平。橙色的糖纸上印着橘子图案,在阳光下半透明,很好看。

两人把宝贝放进坑里,盖上土,还用脚踩实了。林知夏还不放心,捡了几片槐树叶盖在上面做伪装。

“这是我们的时光胶囊!”她宣布,小脸上满是郑重,“等我们长大以后再挖出来!”

沈予安蹲在她旁边,看着那个小小的土堆,突然问:“要是我们忘记了怎么办?”

“不会的!”林知夏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我记性好着呢!而且...”她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我们在树干上刻个记号!”

“不能刻树,”沈予安认真地说,“树会疼的。”

林知夏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块白色的石子,在树根旁摆了个箭头形状,指向埋藏的位置。“这样行了吧?”

沈予安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行。”

那年他们七岁,以为一个石箭头就能守护一个约定到永远。

二年级的秋天,林知夏闯了个祸。

美术课上,她画了一幅《我的家》:蓝色的房子,红色的屋顶,窗户里有两个小人——一个扎羊角辫,一个短头发。老师表扬她画得好,还贴在教室后面的展示墙上。

可是坐在后面的王大明——一个胖乎乎、总爱揪女生辫子的男生,指着画嗤笑:“林知夏,你画的太阳怎么像荷包蛋?还是煎糊的那种!”

全班哄堂大笑。林知夏脸涨得通红,瞪了王大明一眼。下课铃一响,她就冲到王大明座位旁,趁他不注意,把他新买的那盒二十四色水彩笔抓起来就跑。

“还给我!”王大明在后面追。

林知夏跑得飞快,两条羊角辫在脑后一跳一跳。她直接跑**室,把水彩笔藏在了讲台下面的柜子里——那是放扫帚的地方,平时没人会打开。

下午放学时,王大明已经告到了班主任那里。林知夏被留下来写检讨,沈予安在教室外面等她。

“我又没错,”林知夏一边写一边嘟囔,“是他先笑我的,我都还给他了!”

沈予安安静地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从书包里掏出一块橘子糖,推到她手边。

林知夏看看糖,又看看他,突然就委屈了,眼圈红红的:“我就是生气嘛...”

“我知道。”沈予安轻声说,“但是**家东西不好。”

“那怎么办?我又给他藏了...”

沈予安想了想:“明天早上,我们早点来学校,把笔放回他抽屉里。他不就知道错了?”

林知夏眼睛一亮:“对哦!神不知鬼不觉!”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完全亮,两个小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学校门口。看门的老爷爷认识他们,笑着摇摇头放行了。教室里空无一人,沈予安放哨,林知夏猫着腰把水彩笔塞进王大明的课桌。

事情本来该到此结束的。可偏偏那天早上王大明来得也早,一进教室就嚷嚷:“我的水彩笔丢啦!”

林知夏心里一慌,下意识地看向沈予安。沈予安对她摇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班主任来了,问谁最后离开教室的。有同学说看见林知夏昨天被留下来写检讨。

“林知夏,你看见王大明的笔了吗?”老师问。

林知夏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沈予安站了起来:“老师,昨天我值日,最后走的。我没看见什么水彩笔。”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教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沈予安在班上是有名的乖学生,从不撒谎。

老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满脸通红的林知夏,最后对王大明说:“再好好找找,说不定放哪儿忘了。”

王大明果然在自己抽屉里找到了水彩笔,摸着脑袋嘀咕:“奇了怪了...”

林知夏长舒一口气,偷偷对沈予安比了个大拇指。沈予安却微微皱眉,在本子上写:“下次别这样了。”

林知夏乖乖点头,在本子上回:“知道啦,谢谢予安。”

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沈予安看着那行字,耳朵又悄悄红了。

三年级的春天,槐花开了,整条巷子都弥漫着甜香。林知夏突发奇想:“我们来做槐花香水吧!”

她找来一个小玻璃瓶——是她妈妈用完的雪花膏瓶子,洗得干干净净。两个孩子在槐树下仰着头,接那些簌簌飘落的花朵。

“要挑完整的!”林知夏指挥着,“那个!左边那串!”

沈予安个子比她高一点,踮起脚去够低垂的枝条。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小心翼翼地摘下一串槐花,花朵洁白如雪,簇拥在一起像个小铃铛。

“够啦够啦!”林知夏看着半瓶槐花,心满意足。她又从家里偷来一点白酒——据她说是听奶奶讲的,做香水要加酒。

两人蹲在槐树下,把槐花捣碎,和白酒混合,盖上盖子,郑重其事地埋在之前那个“时光胶囊”旁边。

“要等一个月!”林知夏说,“一个月后就是最香的香水!”

可惜的是,他们等不到一个月了。三天后,瓶子里就开始冒出奇怪的气味,不是花香,而是一种酸酸馊馊的味道。第五天,林妈妈打扫院子时发现了那个瓶子,打开一闻,差点没背过气去。

“林知夏!这是你干的?”

林知夏躲在沈予安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沈予安往前站了一步,小声说:“阿姨,是我要做的。”

林妈妈看看他,又看看自家女儿,又好气又好笑:“你们两个小捣蛋!知不知道这样会滋生细菌?”

最终,失败的“槐花香水”被倒掉了,瓶子也被没收。但林知夏不气馁:“下次我们做槐花饼!这个肯定不会失败!”

沈予安点点头,心里却想:槐花饼...好像也要先摘槐花,再和面...嗯,应该可以吧?

五年级那年,发生了一件让林知夏记了很久的事。

放学路上,她被几个高年级男生堵在了巷尾。为首的那个她认识,是六年级的李强,个子高高壮壮,在学校里就爱欺负低年级学生。

“听说你有新的蝴蝶发卡?”李强拦在她面前,“拿出来看看。”

林知夏护住头发上的发卡——那是妈妈昨天刚给她买的,淡蓝色,镶着亮晶晶的水钻,翅膀还会颤动。

“不给。”她倔强地说。

“哟,还挺硬气。”李强伸手就要抢。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冲了过来,挡在林知夏面前。是沈予安,他本来已经走远了,听到动静又折返回来。

“不许欺负她。”他说,声音比平时大,但还是细细弱弱的。

李强嗤笑:“小不点还想英雄救美?”伸手推了他一把。

沈予安踉跄了一下,书包掉在地上。但他站稳后,依旧没有让开,反而张开双臂,把林知夏护得更严实了。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指尖都在发白。

林知夏看着他的背影——明明那么瘦小,校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脊梁却挺得笔直。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行了行了,没意思。”大概是觉得和一个“小不点”较真有失身份,李强摆摆手,带着其他人走了。

巷子里安静下来。沈予安这才转过身,弯腰捡起书包,拍了拍上面的灰。

“你没事吧?”他问林知夏。

林知夏摇摇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沈予安,你刚才好勇敢。”

沈予安的脸红了,别过头去:“没有...就是,不能让他们欺负你。”

“以后我保护你!”林知夏宣布,拍拍胸脯,“我也会保护你的!”

沈予安笑了:“好啊。”

那天晚上,林知夏在自己的日记本上画了一幅画:一个小男孩挡在小女孩面前,对面是几个模糊的坏人身影。她在旁边写道:“今天予安保护了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要永远对他好。”

而沈予安那边,回家后妈妈发现他校服袖子扯了个小口子。

“怎么弄的?”妈妈问。

“不小心挂到了。”沈予安说,没提下午的事。

睡前,他摸了摸枕头下的橘子糖——今天还没给林知夏,明天补两块吧。他想着,闭上了眼睛。

小学毕业那天,全班在老槐树下拍毕业照。摄影师喊着“一二三,茄子!”,几十张笑脸定格在相纸上。

解散后,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四散跑开找家长要冰淇淋、要礼物。只有林知夏和沈予安还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

“沈予安,”林知夏晃着脚丫,突然开口,“以后我们要考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还要一起去上大学。”

她转过头看他,眼睛被晚霞映得亮晶晶的,像落进了星星:“你说好不好?”

沈予安低头踢着石子,一颗,两颗,三颗。槐树的影子在他们身上移动,风里有淡淡的花香——今年的槐花开得晚,现在正是盛放的时候。

半晌,他轻轻“嗯”了一声。

林知夏没看见的是,他藏在碎发下的耳根,已经红得像天边的晚霞。她只听见他的回答,于是心满意足地笑了,从兜里掏出最后两块橘子糖,分给他一块。

“拉钩!”她伸出小拇指。

两根小指勾在一起,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槐花悄无声息地飘落,落在他们肩上,头发上,像一场温柔的雪。

那个夏天结束的时候,他们都以为离别还很远很远,远到像天边的云,看得见,却摸不着。他们以为友谊会像大槐树的根,深深扎进土里,任岁月流转也不会改变。

他们不知道的是,成长是一条单行道,一旦启程,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起点。

但至少在那个黄昏,在那个槐花飘香的夏天,他们拥有过全世界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