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总监踢我出群的消息弹窗还亮着。
我抱着塞了仙人球的纸箱低头走进电梯，正好撞见总部来的收购团队。
亚洲区总裁快步上前，在众目睽睽下向我九十度鞠躬：“老板，协议已签署，现在您是这家公司的唯一所有者。”
背后传来人事总监的咖啡杯碎裂声。
我转身看着她惨白的脸：“真巧，我正想召开全体员工大会。”
“对了，麻烦你亲自去帮我泡杯咖啡，和以前一样，七分烫。”
手机屏幕亮得刺眼。
【您已被“晨星科技（中国）全员奋进群”移出群聊】
冰冷的系统提示，像最后一把土，砸在我职业生涯的棺材板上。发这条消息的人，人事总监张莉，此刻就站在我工位旁边，涂着鲜红甲油的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隔断板。
“林默，手续办完了就快点，别磨蹭。你这位置，下午新来的实习生要坐。”
全办公区的目光，或同情，或鄙夷，或纯粹是看热闹，都黏在我背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空调冷气和虚伪惋惜的怪异味道。
我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缓慢地，将桌面上所剩无几的私人物品，扫进那个空荡荡的纸箱。
一个用了三年的马克杯，杯壁上还印着“年度优秀员工”的字样，已经褪色。一个巴掌大的仙人球盆栽，是刚入职时隔壁工位好心的同事送的，说能防辐射。还有一本边缘卷起的黑色软面抄，里面记满了关于这家公司运营的所有漏洞、所有潜藏的危机、所有能一剑封喉的关键数据——当然，张莉他们不会知道这个本子的存在。
“哟，还带着这破仙人球呢？也不嫌扎手。”张莉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几个人听见。
我小心地把仙人球放在纸箱角落，避免被刺扎到。这仙人球，跟我一样，不起眼，带刺，但生命力顽强。
“交接清单在这里，签个字。”张莉把一张表格拍在我面前，语气是毫不掩饰的驱逐，“电脑密码、门禁卡，都留下了吧？”
我拿起笔，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一个干净利落的签名。林默。两个字，写了好几年，今天最后一次为这家公司签署文件。
抱起轻得有些可怜的纸箱，我转身走向出口。工位到电梯厅，不过二十米距离，却像走了一个世纪。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的重量，能听到压低的窃窃私语。
“听说他泄露公司机密……”
“活该，谁让他得罪了孙副总。”
“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
老实？我心底冷笑。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丛林里，“老实”不过是“软弱”的代名词。三个月前，我无意中撞见副总经理孙权和财务总监的那点猫腻，试图向上反映，结果就是被迅速边缘化，安上莫须有的罪名，直到今天，被一脚踢出门。
也好。这潭浑水，我早就腻了。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办公区。金属厢体下沉的失重感，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张莉在只有管理层的小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忘了屏蔽我？还是故意让我看见？
【张莉：障碍已清除，孙总。晚上庆功？】
呵。我锁屏，将手机塞进口袋。抬头，看着电梯显示屏上跳动的红色数字：……5……4……3……
“叮——”
电梯门在一楼大厅打开。
我抱着纸箱，低头往外走，试图避开人流。然而，刚迈出两步，就差点撞上一堵“人墙”。
一股高级古龙水和严谨气息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抬起头。
眼前的情景，让我的呼吸微微一滞。
足足有七八个人，清一色的深色高定西装，神情肃穆，气场强大。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气质卓绝，不怒自威。他身后跟着的，一看便知是法务、财务、助理之类的精英团队。
这群人，与晨星科技这家二流公司格格不入。
更让我心脏骤停的是，这个为首的男人，我认识。
罗德，曜科集团亚洲区总裁。财经杂志封面的常客。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曜科集团，那可是横跨多个领域的商业巨鳄，是我们这种小公司仰望都望不到顶的存在。
没等我理清思绪，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罗德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紧接着，是彻底的确认。
他快步上前，在人来人往的公司一楼大厅，在无数道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对着我，这个刚刚被开除、抱着寒酸纸箱的前员工，身体呈九十度，深深鞠了一躬。
动作标准，姿态谦卑，充满了绝对的敬意。
整个大厅，瞬间鸦雀无声。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然后，我听到罗德用清晰而恭敬的声音说：
“老板，收购协议已正式签署。从这一刻起，您是曜科集团的全资子公司——晨星科技的唯一所有者。”
“……”
我抱着纸箱，僵在原地。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纸板粗糙的纹理，以及角落里仙人球细刺的微凉触感。
老板……唯一所有者？
身后，传来什么东西摔碎在地上的刺耳声响。
“啪嚓——”
是陶瓷碎裂的声音。很熟悉。像是……张莉几乎从不离手的那个**版星座马克杯。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果然，张莉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脸色惨白得像刚从冷冻柜里捞出来，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无法理解。她的脚下，是一滩咖啡渍和白色的陶瓷碎片。刚才那声脆响，无疑是她惊骇之下，失手跌落了杯子。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想看我怎么“滚蛋”的部门主管，此刻也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张着嘴，表情滑稽地凝固在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定格。
我看着张莉那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她额角瞬间渗出的冷汗，看着她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胸腔里，那股被压抑了数月的浊气，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轻轻掂了掂手里的纸箱，然后，迎着张莉绝望的目光，嘴角慢慢向上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张总监，”我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大厅里，清晰得如同冰珠落盘，“真巧。”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扫过她身后那些僵硬的面孔，最后，落回她惨白的脸上。
“我正想召开全体员工大会。”
“麻烦你，现在就去通知所有人，五分钟後，大会议室**。”
张莉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我向前一步，将怀里的纸箱，轻轻塞进她颤抖的、不知所措的怀里。那个装有我屈辱过去的纸箱，那个她刚刚亲手“帮”我收拾好的纸箱。
“哦，对了，”我看着她瞬间被纸箱压得下沉的手臂，以及因为慌乱而差点碰触到仙人球尖刺的手指，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麻烦你，亲自去帮我泡杯咖啡。”
“和以前一样，七分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