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瑶的丑闻,像一块投入沸油的冰,在尚书府内炸开后又迅速被强压下去,只余下满地狼藉与灼人的焦糊气。沈老夫人寿宴第二日,府中便传出二**“急病”,需要静养,闭门不出。所有知情的下人被严厉警告,几位嘴碎的当场被发卖,一时间府内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但有些东西是压不住的。尤其是当沈弘毅下朝回府,阴沉着脸踏入书房,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管家李荣时,那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几乎弥漫了整个前院。
“查清楚了?”沈弘毅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手指扣在紫檀木书桌上,发出规律的轻响。
李荣垂手而立,额头沁出细汗:“老爷,二**那边……碧桃一口咬定是去倒水,回来门就锁了,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混账东西是西城刘皮匠家的儿子,叫刘癞子,平日游手好闲,惯会钻营。他交代……交代是有人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在那厢房里等着,说是……有场富贵等他。”
“谁给的银子?”
“他说是个蒙面人,看不清脸,声音也压着。银子是普通的碎银,查不出源头。”李荣声音更低,“二**醒来后,哭闹不休,只说喝了大**递的茶后便头晕……可当时听雨轩不少人都看见,是二**亲自斟茶给大**,大**那杯还泼洒了,后来碧桃重新斟的。大**也‘喝’了茶,却只是头晕去了厢房外间,并无大碍……王姨娘坚称是大**陷害,可……没有证据。”
沈弘毅闭上眼睛。没有证据。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一切都指向沈知瑶自食恶果,甚至连那下作的药,查来查去,线索隐隐指向王姨娘一个远方亲戚常去的地下药铺。难道是瑶儿想害知意,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是知意那个丫头,真的长了心眼,反将一军?
他想起沈知意那日受惊后苍白却平静的脸,想起她近来的抄经祈福,想起老夫人寿宴前她提及的那个古怪的梦……这个一向安静得几乎透明的嫡女,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机和运气?
不,或许不是运气。沈弘毅睁开眼,眸中精光闪烁。若真是知意所为,那她隐忍至此,所图为何?仅仅是为了报复瑶儿?还是……对他这个父亲的漠视,对整个沈家的怨怼?
“刘癞子怎么处置?”
“按老爷吩咐,打断了腿,扔出城了。刘皮匠一家,也连夜‘搬走’了。”李荣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沈弘毅点点头,处理干净首尾,这是首要。“瑶儿那里,让她‘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院门半步。王氏……让她好生照看瑶儿,府中中馈,暂由李姨娘协理。”他顿了顿,“告诉王氏,若再出纰漏,连她也一并‘静养’!”
这是剥夺了王姨娘的管家权,虽未明言惩处,已是敲打。李荣心中一凛:“是。”
“至于知意……”沈弘毅沉吟片刻,“她受了惊吓,让账房支五十两银子,给她压惊。再告诉她,下月十五,安国公府老太君做寿,让她准备准备,随老夫人一同去。”
李荣讶然。安国公府门第显赫,老太君寿宴,去的都是顶级勋贵。老爷这是在……安抚大**?甚至抬举她?
沈弘毅却没有解释。嫡女终究是嫡女,若她真有几分本事,能在外维系沈家颜面,甚至带来些意想不到的用处……总比一个彻底废掉的强。瑶儿已毁,他需要重新评估手中的棋子。
消息传到芷兰苑,小竹喜形于色:“**!老爷这是……看重您了?还让您去安国公府!”
沈知意正在核对小竹带回来的、关于王姨娘表兄放印子钱的细节,闻言头也不抬,只淡淡“嗯”了一声。五十两银子?安国公府的帖子?不过是打一巴掌后给的甜枣,更是父亲权衡利弊后,对她这个“意外”变得有点用处的棋子的重新定位。
她并不意外。沈弘毅骨子里是个极度现实的官僚,利益远重于亲情。前世他放弃她,是因为她已成弃子,毫无价值。如今沈知瑶这颗他一度看好的棋子意外蒙尘,而她却显露出些许不同,他自然要调整布局。
“永盛粮行的陈米,处理了吗?”她问。
“按**吩咐,漕运受阻消息一传来,新米价涨,咱们那批陈米立刻以高出进价三成的价钱脱手了,净赚了三十七两。”小竹压低声音,满脸佩服。短短时日,二十两变五十七两,**简直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钱四和刘大夫那边呢?”
“吴婆子说,钱四最近好像被他那相好翠儿逼着要钱赎身,正四处找门路捞偏财。刘大夫的儿子又欠了新赌债,被赌坊的人打断了手指,刘大夫急得火上房。”
沈知意点点头,将手中记录的纸张凑近烛火,看着它们蜷曲、焦黑、化为灰烬。“把这些银子,连同之前剩下的,拿八十两,去找南城‘兴隆牙行’的孙掌柜,买下他手里西市那间‘锦绣布庄’的抵押契据。记住,以‘林青’的名义。”这是她让小竹在外用的化名。
“锦绣布庄?”小竹想了想,“那不是……王姨娘娘家一个远房婶子开的铺子吗?听说生意不错,怎么到了要抵押的地步?”
“生意不错,架不住东家心思活络,跟着她那好侄女放印子钱,结果钱收不回来,周转不灵了。”沈知意冷笑。王姨娘那表兄放印子钱,这锦绣布庄的东家也没少掺和,甚至可能提供了部分本金。如今孙记杂货铺的窟窿眼看要爆,牵连之下,这布庄自然也岌岌可危。那孙掌柜急着脱手抵押的契据套现,价格必然压得极低。
釜底抽薪,不仅要抽王姨娘的薪,连她倚仗的娘家羽翼,也要一根根拔掉。
“另外,”沈知意又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想办法把这个,不着痕迹地送到京兆府尹常大人案头。”纸上写的是钱四收受贿赂、构陷良民(暗指孙掌柜被逼债一事)的几条线索,以及刘大夫儿子赌债缠身、刘大夫可能利用职务之便牟利的暗示。没有实质证据,但足以引起注意,埋下钉子。
小竹小心接过,应下。
“还有,”沈知意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我让你送给表少爷的笔墨,他收了?”
“收了。”小竹点头,“表少爷起初不肯收,后来听说是‘故人’感念勤勉,沉默良久,还是收下了。奴婢按**吩咐,悄悄观察,表少爷……似乎更用功了,但偶尔会看着那些笔墨出神。”
沈知意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林青昱,该见一见了。
两日后,一个微雨的傍晚。
沈知意披着一件不起眼的青灰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带着同样打扮的小竹,从沈府西侧一处极少使用的角门悄然出去。角门的钥匙,是她前几日让小竹用一点碎银,“拜托”一个贪杯的老苍头“暂时保管”的。
主仆二人穿街过巷,来到城南一处相对清静的茶楼“清韵阁”,要了二楼最里间一个临街的雅座。
不多时,一个穿着半旧青衫、身形清瘦的年轻人也上了楼,脚步略有迟疑,在雅间外停顿片刻,才轻轻叩门。
“请进。”沈知意的声音平静响起。
林青昱推门而入,看到窗边坐着的人虽然兜帽未除,但那身形气质,分明是府中那位深居简出的大**。他心中最后一丝怀疑落地,拱手行礼:“青昱见过表妹。”语气恭敬,却带着疏离和探究。
“表哥不必多礼,请坐。”沈知意抬手示意,小竹立刻退到门外守候。
林青昱依言坐下,目光快速扫过沈知意。斗篷下露出的下巴线条优美,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硬。“不知表妹约青昱来此,所为何事?”他直接问道。那日收到上好的松烟墨和澄心堂纸,他就知道,这位表妹绝不像表面那般简单。今日这番隐秘邀约,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沈知意缓缓摘下兜帽,露出那张清丽却苍白的脸,目光直视林青昱:“听闻表哥今秋便要下场乡试,可有把握?”
林青昱没想到她问这个,略一沉吟,坦然道:“寒窗十载,自当尽力一搏。然科举之事,除了文章学问,亦需时运机缘。”
“若有时运机缘,表哥欲如何?”沈知意追问。
林青昱正色道:“若侥幸得中,自当恪尽职守,上报朝廷,下安黎庶,不负所学。”
“好一个‘上报朝廷,下安黎庶’。”沈知意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那若是……朝廷有蠹虫,黎庶被盘剥,表哥又当如何?”
林青昱眉头微蹙:“表妹何出此言?”
沈知意不再绕弯子,从袖中取出一份誊抄的文书,推到他面前。“表哥请看。”
林青昱接过,越看脸色越是凝重。上面详细记录了王姨娘表兄王虎在南城放印子钱、逼得孙记杂货铺家破人亡(孙掌柜被救下,但铺子已抵债)的经过,金额、利息、手段,触目惊心。后面还附有锦绣布庄与王虎之间的资金往来疑点。
“这……这些是从何而来?”林青昱声音发紧。他寄居沈家,对王姨娘的跋扈和王家亲戚的嚣张有所耳闻,却不知已到如此地步。
“从何而来并不重要。”沈知意看着他,“重要的是,表哥觉得,此事是否该管?能否管?”
林青昱捏着纸张,指节发白。他当然知道该管,可怎么管?他一个无钱无势的穷书生,即便中举,在盘根错节的京城官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这还牵扯到沈家内宅,他的“恩主”之家。
“表妹给我看这些,是想让我出面告发?”他艰难地问。
“不。”沈知意摇头,“告发,需要确凿证据,需要一击必中。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告诉表哥这些,只是想问,若有一日,需要表哥在‘安守寄人篱下之本分’与‘为蒙冤者讨一份公道’之间选择,表哥会选哪条路?”
林青昱沉默良久。雅间内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他想起自己寒窗苦读的初衷,想起母亲临终前让他“做个好官”的嘱托,又想起在沈家看人眼色、仰人鼻息的这些年。最终,他抬起头,眼中浮现出挣扎后的清明与坚定:“青昱虽人微言轻,但读圣贤书,明是非曲直。若确有不平,力所能及处,不敢推诿。”
沈知意看着他眼中那簇未曾被彻底磨灭的火光,心中微微一定。她没有看错人,至少此刻,他心中尚有热血与原则。
“表哥可知,为何你才华不输旁人,却在府学屡受排挤,甚至有人暗示你今科‘希望渺茫’?”沈知意忽然话锋一转。
林青昱脸色一白。这是他心中隐痛。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不愿深想。
“因为有人不想让你出头。”沈知意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你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戚,你若中了,我便多一分依仗。而有些人,是绝不愿看到我这嫡女,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林青昱倒吸一口凉气:“是……王姨娘?”
“或许不止。”沈知意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表哥,我不想空谈大义逼你站队。我只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
“我助你扫清科场障碍,提供你备考所需,并在适当的时候,给你一个‘上报朝廷,下安黎庶’的机会。”沈知意目光如炬,“而你要做的,是在我需要的时候,以你的身份(未来可能的官员身份),为我提供一些‘方便’,以及……在关键时候,说出你该说的真相。”
林青昱心脏狂跳。这承诺太过诱人,也太过危险。扫清科场障碍?她如何能做到?提供“方便”?这几乎是明示要将他绑上她的战车。
“表妹……你究竟想做什么?”他声音干涩。
“我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沈知意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雨中朦胧的街景,“也想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这沈府外表光鲜,内里早已腐朽生蛆。表哥,是选择继续在蛆虫堆里默念圣贤书,等待被同化或啃噬,还是……与我一起,试着清一清这污秽?”
她的背影挺直而孤绝,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剑。
林青昱怔怔地看着她,又低头看向手中那记载着血泪的纸张。他想起来沈家后听到的、关于这位表妹生母早逝、处境艰难的只言片语,想起前几日府中那场蹊跷的“急病”风波……许多模糊的线索串联起来,让他窥见了这深宅之下冰山一角的狰狞。
许久,他站起身,对着沈知意的背影,深深一揖:“青昱……愿听表妹差遣。但有所命,只要不违律法,不悖良心,青昱尽力而为。”
他没有完全献上忠诚,但给出了一个谨慎的承诺。这已足够。
沈知意转身,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笑意。“好。表哥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做违背良心之事。相反,我要你走的,是一条更干净、也更艰难的路。”
她需要一把藏在暗处的、正直的刀。而林青昱,或许就是那把刀。
雨渐渐停了。沈知意重新戴好兜帽。“第一件事,安心备考,旁的不用管。笔墨纸砚,我会让人定期送去。府学若有人再为难你,想办法告诉我。第二件事,留心搜集王虎放贷的更多实证,尤其是牵扯到衙门差役或小吏的部分,但要小心,莫要打草惊蛇。”
“青昱明白。”
“今日之事,天知地知。”
“表妹放心。”
沈知意点点头,不再多言,带着小竹悄然离去。
林青昱独自在雅间坐了许久,看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和街上重新开始喧闹的人流,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不安,有悸动,更有一种久违的、仿佛将要冲破某种困局的预感。他小心地将那张纸收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也起身离开。
又过了几日,沈府看似恢复了平静。沈知瑶“病”着,王姨娘称病不出,中馈暂由李姨娘打理,倒是井井有条,显出几分不同以往的清爽。沈知意偶尔去慈晖堂请安,陪老夫人说说话,抄抄经,态度恭顺柔和,绝口不提那日之事,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但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愈发汹涌。
这日,沈弘毅下朝回来,脸色比往日更加阴沉,径直去了书房,连摔了两个茶盏。李荣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外,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低吼:“混账!眼皮子底下出这等事,竟一无所知!”
不多时,沈弘毅召李荣进去,声音嘶哑:“去,把王姨娘叫来!还有,让账房把近三年府中大小开支、庄子铺子的账本,全部拿来!立刻!”
李荣心头一跳,知道出大事了,不敢多问,急忙去办。
王姨娘被叫到书房时,还带着几分病容和委屈,然而一进门,看到沈弘毅铁青的脸和桌上堆积如山的账本,心里便是一咯噔。
“老爷……”她柔声唤道。
“跪下!”沈弘毅猛地一拍桌子。
王姨娘腿一软,跪倒在地,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老爷,妾身不知犯了何错……”
“不知?”沈弘毅抓起一册账本,狠狠摔在她面前,“看看你管的好家!城南‘丰裕粮庄’,去年报损三成,说是虫蛀霉变,可有人看见,那些粮食转头就进了西市‘泰和米行’!城西的绸缎铺子,年年亏损,掌柜却能在东城买下三进宅院!还有,你那个好表兄王虎,在外面放印子钱,逼死人命,闹得沸沸扬扬,弹劾我的折子今天都递到御前了!说他背后靠的是户部尚书沈大人的姨娘!你好大的本事!”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惊雷,炸得王姨娘魂飞魄散。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些她自以为做得隐秘的勾当,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翻出来!粮庄、铺子的事也就罢了,印子钱……印子钱怎么会闹到御前?!
“老爷明鉴!妾身……妾身不知啊!定是有人陷害!是李姨娘!她如今掌家,便想构陷于我!”王姨娘哭得梨花带雨,企图攀咬。
“构陷?”沈弘毅气极反笑,“李姨娘接手才几天?这些陈年烂账,是她能凭空造出来的?王虎是不是你表兄?他是不是打着我的旗号在外行事?今日朝堂之上,几位御史联名弹劾我治家不严、纵容亲属盘剥百姓、与民争利!皇上虽未深究,却当众申饬于我!你知不知道,这对我、对沈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仕途蒙尘,意味着圣眷衰减,意味着他在即将到来的皇子之争中,分量大打折扣!沈弘毅简直想掐死眼前这个蠢妇!
王姨娘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她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远超后宅争斗。这是要动摇沈家根基,动摇老爷的官位!
“老爷……妾身真的不知王虎竟如此大胆……妾身……妾身愿变卖嫁妆,填补亏空,求老爷息怒……”她只能拼命磕头。
“你的嫁妆?”沈弘毅冷笑,“你的嫁妆早被你贴补娘家、挥霍一空了吧!如今府中账面虚空,各庄子铺子要么亏损,要么被掏空,眼看就要周转不灵!这就是你管了十几年的家!”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轻柔的通报声:“父亲,女儿听闻父亲回府后心情不佳,炖了参茶,特来请安。”
是沈知意。
沈弘毅烦躁地挥挥手:“进来。”
沈知意端着托盘走进来,仿佛没看见跪地哭泣的王姨娘和满地的狼藉,将参茶轻轻放在书桌上,温声道:“父亲为国事家事操劳,还请保重身体。”
沈弘毅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心中忽地一动。这个女儿,近来似乎总能出现在“恰当”的时候。
“你来得正好。”沈弘毅沉声道,“府中如今的情况,你可知道?”
沈知意垂眸:“女儿隐约听得一些风声,说外面有些对父亲不好的传言,府中用度似乎也……有些紧张。”
“不是紧张,是快揭不开锅了!”沈弘毅重重叹气,“铺子庄子多是亏空,账面银子所剩无几,眼看下月府中开销、人情往来都要捉襟见肘。”
沈知意适时地露出惊讶和忧虑的神色,沉吟片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开口道:“父亲,女儿……女儿或许能解一时之急。”
“你?”沈弘毅和王姨娘同时看向她。
“母亲去世时,留给女儿几处陪嫁产业,一直由祖母派人代为打理。”沈知意声音轻柔,却清晰地说道,“其中有一处南城的铺面,地段尚可,租与了可靠之人,这些年租金收益,女儿都小心存着,未曾动用。另有一处小田庄,虽不大,但这两年收成还算稳定。若父亲不嫌微薄,女儿愿将这两处的收益,以及这些年积攒的租金,共计……约两千两银子,先拿来填补府中亏空,以解燃眉之急。”
两千两!对于此刻空虚的沈府账面,不啻于雪中送炭!
沈弘毅惊愕地看着她。王氏更是难以置信。沈知意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私房钱?那两处产业她不是早就暗中动了手脚,收益微薄吗?
沈知意仿佛看穿了他们的疑惑,解释道:“祖母派去打理的是忠厚老人,租金都是按时收取,田庄也是勤恳经营。女儿平日用度简省,便都存了下来。”实际上,那两处产业确实收益不高,这两千两,大半来自她倒卖陈米和即将到手的锦绣布庄抵押契据所代表的潜在价值,以及她外祖家早年偷偷给她母亲、又由母亲留给她的几件压箱底首饰变卖所得。她早已通过小竹和吴婆子的渠道,将它们换成了可靠的银票。
沈弘毅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女儿。她竟然不声不响存下了这么多钱,而且在此刻主动拿出来……是真的顾念家族,还是别有用心?
“你有这份心,为父很欣慰。”沈弘毅语气缓和下来,“只是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父亲,覆巢之下无完卵。”沈知意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女儿是沈家嫡女,家族有难,女儿岂能袖手旁观?只盼能略尽绵力,助父亲渡过难关。”
这话说得漂亮,既全了孝道,又点明了自身与家族一体。沈弘毅心中那点疑虑被熨帖了不少。是啊,她是嫡女,沈家好了,她才能好。比起只会捅娄子、拖后腿的王氏母女,这个女儿简直太懂事了。
“好,好孩子。”沈弘毅难得露出一丝赞许,“既如此,为父便暂借你这笔银子。日后府中宽裕了,定加倍还你。”
“父亲言重了,一家人何谈借还。”沈知意谦逊道。
王姨娘跪在地上,看着这一幕父女“情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沈知意这一手,不仅赢得了老爷的感激和看重,更是将她王姨娘彻底衬得无能又败家!而且,她哪来那么多钱?难道她早就开始暗中经营?这个认知让王姨娘恐惧不已。
“另外……”沈知意似有些犹豫,“女儿见识浅薄,本不该多言。但见父亲为府中产业烦忧,女儿想着,母亲留下的产业既是女儿在管,不若……将府中一些不甚紧要、又连年亏损的铺子庄子,也暂且交与女儿试试?女儿虽愚钝,但也想学着打理,若能扭亏为盈,也算是为父亲分忧。若是不成……再交还府中也不迟。”
她竟想趁机接管部分家业!
沈弘毅眸光一凝,审视着沈知意。见她眼神坦然,姿态恭顺,似乎真的只是想为父分忧、学习打理家事。再想到王氏和李姨娘的能力……或许,让嫡女试试也未尝不可?至少她手里刚拿出两千两,证明她或许有些理财之能。
“你有此心,甚好。”沈弘毅略一思索,“便先将西市那两家绸缎铺子和南城外那个小田庄交给你打理。每月需将账目报与府中总账房核查。”
“女儿遵命,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父亲所托。”沈知意盈盈一拜,垂下眼帘,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绸缎铺子,正是王姨娘捞钱最狠、账面最烂的两处。小田庄则位置关键,临近她母亲另一处陪嫁田庄。接手这些,等于在王姨娘的钱袋子上撕开了更大的口子,也让她自己的产业连成一片,便于经营。
釜底抽薪,不仅抽掉了王姨娘的经济支柱,更让她在父亲心中彻底失分。而自己,则顺势踏入掌权的第一步。
看着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王姨娘,沈知意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这只是利息。
本金,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