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一股子土腥味,混着朽木和河水的湿气,直往鼻子里钻。这味道让林晚舟有点恍惚,像极了她穿来前,在那个塌方隧道抢险现场闻到的、山体内部暴露出来的那种……带着点绝望的泥土味。她捏了捏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指尖冰凉,指甲无意识地刮蹭着袖口粗糙的刺绣纹路。这身体原主的记忆像潮水似的,裹着和亲路上的屈辱和恐惧,时不时冒个泡,搅得她胃里一阵翻腾。前面就是落鹰涧,那桥……
“公主殿下,请吧?”领队的北厉国偏将王奔勒住马,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像钝刀子割肉。他下巴朝那座横跨深涧、看起来颤巍巍的木桥扬了扬,“末将等在此恭候,愿公主……步履安稳。”他身后几个兵士发出压抑的嗤笑。这桥,明显年久失修,让他们这队“累赘”先过,摆明了是下马威,甚至……盼着出点“意外”。
林晚舟抬起头,日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演戏,得演**。她努力让肩膀缩起来,嘴角往下撇,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强装镇定又难掩惶恐的表情,声音细弱蚊蚋:“将、将军,此桥……似乎不甚稳固……”
王奔嗤笑一声,懒得再废话,挥了挥手。护送的北厉士兵们带着看好戏的神情,让开道路。
林晚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慢慢走到桥头,不像个公主,倒像个被赶上架的鸭子。桥面的木板颜色深浅不一,有几块边缘已经腐烂发黑,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这感觉,有点像以前导师逼她去看那些号称“古迹”实则已成危房的民间庙宇,每走一步都得提着气,生怕哪块木头突然就给你来个自由落体。她蹲下身,假意整理裙摆,手指却悄悄擦过粗大的桥墩基部。湿滑的苔藓下,木材的质感让她心里一沉——不是坚实的硬木,而是某种易蛀的软木,而且……指尖触碰到几个隐蔽的、边缘光滑的孔洞。白蚁蛀的,还挺深。这桥,就是个徒有其表的空架子。
她站起身,脸色更“白”了,回头望向王莽,眼神里带着真实的惊慌:“将军!这、这桥墩似乎已被蛀空,怕是……怕是承受不住……”
“公主多虑了!”王奔不耐烦地打断,“此桥乃我北厉能工巧匠所建,坚固得很!休要拖延,速速过桥!”他眼神凶狠,带着威胁。
行,你要看笑话,那就看个大的。林晚舟心里那点属于土木博士的专业脾气上来了。她像是被吓到,往后缩了缩,却“不小心”踢动了脚边一颗石子。石子滚落涧底,好一会儿才传来微弱的回响。深度超过三十米,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她目光扫过桥身结构,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承重点和薄弱环节。主承重梁在左侧第三和第五根桥墩之间,蛀蚀最严重……如果在那两个点下方加上三角形支撑,或许能暂时分担重量,但也会改变原有受力分布,加速脆弱点的疲劳……
她像是终于鼓起勇气,捡起地上一根枯枝,怯生生地在地上划拉起来:“将军……若、若实在要过,或可……或可在此处,及此处,”她用树枝点着桥下两个位置,“加些支撑,或许……能稳妥些?”她画出的支撑角度和结构,在她看来简陋得如同小儿涂鸦,但却是目前条件下能想到的最优解——一个能暂时保命,但也足以让这座破桥“恰到好处”地展示其真实面目的方案。
王奔狐疑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鬼画符,不屑地哼了一声,但还是示意手下几个士兵去找些粗树枝来。他倒要看看,这娇滴滴的亡国公主能玩出什么花样。
支撑很快架好,看起来摇摇晃晃,却精准地顶在了关键位置。林晚舟的心跳得像擂鼓,赌一把了,赌这桥的腐朽程度,赌我算得没错。她第一个踏上桥面,每一步都轻得像踩在鸡蛋上。走到桥中央,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木材传来细微的、不祥的断裂声。就是现在。她猛地加快脚步,几乎是扑到了对岸。
几乎在她踏上对岸土地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令人牙酸的木材撕裂声!紧接着是士兵们的惊呼和重物坠落的轰响!她猛地回头——
只见那座木桥,从中段她指出需要支撑的位置附近,轰然断裂!巨大的桥身扭曲着砸向深涧,激起漫天尘土和水花。而因为她临时加的那几根简陋支撑,断裂的部分被勉强兜住,没有完全散架,桥上那几个正按照王奔命令、慢悠悠跟着过桥的北厉士兵,吓得屁滚尿流地爬回了岸边,面无人色。
一片死寂。只有涧底传来的流水声和未散尽的尘埃。
王奔张着嘴,脸上的讥诮凝固成一种近乎愚蠢的震惊,他看着对岸那个捂着胸口、似乎惊吓过度、摇摇欲坠的公主,又看看塌了一半的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成了。林晚舟垂下眼睑,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胃里那点翻腾奇迹般地平复了,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技术人员的隐秘**。看来,物理定律在这地方,也一样好用。
远处,落鹰城高耸的城墙垛口后,一身玄色常服的萧绝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指节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黄铜镜身。他深邃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唇角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泛起的涟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去查,”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对身后如影子般侍立的侍卫吩咐道,“查清那位和亲公主的所有底细。尤其是……她学过土木吗?”
侍卫领命,无声退入阴影中。
萧绝的目光再次投向对岸那个纤细的身影,看着她被侍女搀扶着,走向北厉的马车。风拂过城头,带来涧底水汽的微凉。有点意思。他心想。一个看起来一碰就碎的瓷器,却随手就拆了我北厉一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