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结束,人流在静谧中缓慢疏离。姜窕没有等到想见的Z先生,像一颗被浪推回岸边的石子,准备退回自己的世界。
“姐姐?”
一个被刻意压柔,却依旧带着某种标识性甜腻的声音,熨帖地响起。姜窕脚步未停,只是脊背的线条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分。
她回身,看到了姜姝。一身月白色的及膝礼服,没有多余装饰,仅靠剪裁和料子本身的光泽,便勾勒出恰到好处的优越。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仿佛精心计算过弧度的微笑。
“刚才远远看着就像你。”姜姝走近,并未有肢体接触,只将那份亲昵维持在话语里,“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也不回家?爸爸很记挂你,家里有些事,需要你回来一起商量呢。”
字字句句,落在耳中,不像是关怀,倒像是某种宣告。姜窕唇边凝起一丝极淡的冷意,正欲开口,一个身影已从容地自姜姝身后走近,停在了恰好的距离上。
时间,仿佛被骤然拉长。
姜窕的瞳孔微缩,周遭的一切声音如潮水般退去。她看着那张脸——褪去了年少时的清癯,轮廓更深,眉宇间积沉着经年累月的威势与疏离,但骨相未变。此刻在近处看,那份极具冲击力的英俊更是无所遁形,却也更加冰冷。
那个占据了她整个安静青春的秘密,那个无疾而终的朦胧句点。
姜姝的声音适时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欲响起:“景洲哥哥,这位就是我姐姐,姜窕。姐姐,这是我未婚夫,谢景洲。”
谢、景、洲。
三个字,像三颗冰冷的露珠,接连坠入她心湖,漾开的不是涟漪,而是一片弥漫的寒雾。
一种巨大的、近乎荒诞的失真感攫住了她。那个会在旧书铺门口与她偶遇、会在巷口路灯下投下安静影子的少年,他的形象,此刻与眼前这个气息深沉的男人剧烈地重叠、又剧烈地排斥着。
谢景洲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他十分自然地、礼节性地向她伸出手,动作优雅克制,无可指摘。
“姜**,幸会。”
他的声音比记忆中更低沉,也更具形式感。那伸出的手,指节修长干净,腕间那块铂金表盘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冷光。
姜窕的视线在他手上停留了不足半秒,便径直移开,没有半分要回握的意思。她抬起眼,目光掠过姜姝那张写满期待的脸,最终落回谢景洲身上,唇角牵起一个极其疏淡、甚至带着点若有似无嘲讽的弧度。
“谢先生,”她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你误会了。我和你的未婚妻,并不是多么要好的关系。”
一句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冰,瞬间冻结了姜姝脸上完美的笑容。
也就在姜窕话音落下的瞬间,谢景洲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并未如常理般收回,反而是向前一探,不由分说地、却又不失力道地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微凉的手指。一触即分,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那短暂接触带来的、属于他掌心的温热与干燥触感,却清晰地烙印了下来。
“是吗。”他收回手,神色未有分毫变化,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逾矩只是出于风度的坚持。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残留的那一抹冰肌玉骨般的凉意,正悄无声息地渗入他的血液里。
一股无法自抑的自嘲,在姜窕心底无声地蔓延开。她那些年小心翼翼的注视,那些藏在心底未曾言明的波澜,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而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握手,更是在这片荒诞上,添了一笔浓重得化不开的迷雾。
此刻,这个行为充满矛盾的男人,站在这里,是姜姝名正言顺的未婚夫,是那个挥手间便能定夺她心血归属的陌生人。
心脏像是被浸入温吞的水中,感受不到尖锐的痛,只有一种缓慢渗透的、无边无际的凉意。她看着眼前这对璧人,只觉得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像一幅被雨水打湿的水墨画,墨迹晕开,面目全非。
这世界布置场景的手法不仅高超,还格外擅长,篡改剧本。
姜姝的目光在沉默的两人之间微妙地流转,她脸上那完美的笑容未曾改变,只是眼底深处,悄然掠过一丝审视与了然的冷光。
三人之间,空气仿佛凝成了实质。一场无声的雨,在姜窕的心底滂沱而下,将那些关于过去的、本就模糊的印记,冲刷得越发苍白,最终,只留下一片空茫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