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的第三天,苏然才从昏沉中彻底清醒。
白色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
她动了动,腹部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感,提醒着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
她捐了一颗肾。
给了她爸。
半个月前,父亲苏建成急性肾衰竭,家里乱成一团。
医生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换肾。
可肾源紧张,根本等不起。
母亲刘梅哭得差点昏过去,整日以泪洗面。
作为独生女,苏然没有丝毫犹豫,主动去做了配型。
结果是完美的。
医生都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苏然躺在病床上,想着父亲手术也很成功,心里松了口气。
虽然疼,但值得。
病房的门被推开。
进来的正是她以为该躺在隔壁ICU的父亲苏建成,还有一脸憔悴的母亲刘梅。
苏建成穿着病号服,但气色看着比手术前的她还好,行动自如。
刘梅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苏然有些意外。
“爸?你怎么下床了?医生不是说要卧床休息吗?”
苏建成没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刘梅把手里的黑色塑料袋扔在她的床尾,发出一声闷响。
“然然,这些是你的东西。”
她的声音沙哑,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然心头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妈,你这是干什么?”
“我们养了你二十二年,现在你救了你爸一命,算是两清了。”
刘梅垂着眼,不去看她。
两清了?
什么意思?
苏然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腹部的伤口却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妈,我不明白……什么叫两清了?”
苏建成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又冷漠。
“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苏然的脑海里炸开。
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她最熟悉、最亲近的人,却觉得他们陌生得可怕。
“你……你们说什么?”
“你是我们从孤儿院抱养的。”
刘梅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当年我们一直没孩子,才去抱了你。现在,你爸的病也好了,我们……也该过自己的日子了。”
苏然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她看着他们,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抱养的?
二十二年来,他们从未提过半个字。
他们给了她所有的爱,让她以为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可现在,他们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就因为我救了爸,你们就要赶我走?”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我们没赶你走。”
苏建成皱了皱眉,似乎对她的说法很不满。
“只是我们的缘分尽了。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自己好好过吧。”
自己好好过?
她刚刚捐了一颗肾,虚弱得连床都下不了,他们让她自己好好过?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席卷了苏然的全身。
她看着他们,忽然想笑。
“我的住院费……你们交了吗?”
刘梅的脸色僵了一下。
“医院的钱我们已经结清了。你出院手续我们也给你办好了,今天就可以走了。”
今天?
她这个样子,怎么走?
“为什么?”
苏然死死地盯着他们,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就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吗?可我把你们当成我唯一的亲人啊!”
“我把我的肾都给了他!你们怎么能……”
“够了!”
苏建成突然厉声打断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和……恐惧?
“跟你说这些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不欠你什么了!”
他说完,拉着刘梅的胳膊。
“我们走。”
刘梅被他拽着,临走前,回头看了苏然一眼。
那眼神里,有愧疚,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
仿佛在切割什么会带来厄运的东西。
“砰!”
病房的门被无情地关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和苏然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她伸出手,想要去够床头的手机,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
不。
这不是真的。
这一定是梦。
一定是她手术后的噩梦。
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这不是梦。
她真的被抛弃了。
在她用自己的一颗肾,换回父亲的命之后。
被她最爱的,也是她以为最爱她的父母,像扔垃圾一样,扔掉了。
心口的位置,比腹部的伤口还要疼上一万倍。
疼得她几乎要窒息。
护士推门进来,看到她苍白如纸的脸,吓了一跳。
“31床,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护士说着就要去检查她的伤口。
“你家人呢?怎么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刚做完大手术,离不开人的。”
家人?
苏然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没有家人了。
“护士**,麻烦你……帮我把那个袋子拿过来好吗?”
她指了指床尾的黑色塑料袋。
护士不明所以,但还是帮她拿了过来。
袋子里是几件她换洗的旧衣服,还有一个信封。
苏然颤抖着手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还有五百块钱。
纸上是打印出来的几行字。
【解除收养关系协议书】
冰冷的黑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原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就等着她做完手术,然后把她一脚踢开。
连多留一天都不愿意。
五百块钱……
她的一颗肾,就值五百块钱。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像是要把她的胸膛撑爆。
她猛地坐起身,不顾一切地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要去找他们问个清楚!
她不信!她不信二十二年的感情,说没就没!
她扶着墙,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每走一步,伤口都像是被刀子反复搅动。
冷汗湿透了她的病号服。
医院长长的走廊,此刻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她终于挪到了电梯口,看到了苏建成和刘梅的背影。
他们正准备走进电梯。
“爸!妈!”
她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
两人身形一僵,却没有回头。
他们甚至加快了脚步,冲进了电梯,发疯似的按着关门键。
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苏然拖着残破的身体,拼命地往前跑。
“别走……不要丢下我……”
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合上。
她绝望地伸出手。
就在这时,另一部电梯的门开了。
一个身形挺拔、穿着昂贵西装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西装革履的下属。
男人气场强大,面容冷峻,只是随意一瞥,就让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似乎是被苏然的哭喊声吸引,朝这边看了一眼。
苏然没有注意到他。
她的眼里只有那扇正在关闭的电梯门。
“砰。”
门,彻底关上了。
隔绝了她所有的希望。
苏然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身体一软,直直地朝着冰冷的地砖倒了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她落入了一个坚实而陌生的怀抱。
一股淡淡的雪松香味,萦绕在鼻尖。
她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中,只看到一个棱角分明的下颌。
“带她去VIP病房,叫最好的医生过来。”
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是,顾总。”
身后的下属立刻应声。
苏然的意识在黑暗中浮沉,她只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死死地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为什么……”
她喃喃地问,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问那对狠心的父母。
“为什么……要抛弃我……”
男人垂眸,看着怀里这个面色惨白、浑身是汗的女孩,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她被血染红的病号服和腹部渗出的血迹上。
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抱着她,转身朝着走廊另一头的VIP病区走去。
脚步沉稳,没有一丝慌乱。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片惨白的夕阳。
光影拉长,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而那部载着苏建成和刘梅的电梯,已经降到了一楼。
电梯门打开,两人逃也似的冲了出去,仿佛身后有什么瘟疫。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场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