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潮湿,长满了苔藓和蕨类。
翠儿跟在我身后,一路都在抱怨。
“这都什么鬼地方!我的新鞋!”
“沈青梧你快点!一身的穷酸味,还想到后山来,晦气!”
我没理她,自顾自地在林子里穿行。
我说的紫苏和地耳,当然不是信口胡诌。
那是我娘教我的。
我娘曾经是江南一代的名厨,后来家道中落,才被卖进了侯府。
她告诉我,越是平凡的食材,越能见真章。
真正的厨子,能把石头点化成金子。
这后山的许多不起眼的野草、菌菇,在她手里,都能变成世间难寻的美味。
很快,我在一处背阴的石壁下,找到了一片紫得发亮的植物。
叶片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清香。
就是它,紫苏。
我小心翼翼地挖了几株,放进竹筐。
又在附近的一片腐殖土里,找到了一丛黑乎乎、软绵绵的东西。
那就是地耳,雨后才会出现的真菌,鲜美无比。
翠儿远远地站着,满脸鄙夷。
“就这点烂草、黑泥巴?”
“沈青梧,我看你是真疯了!”
我没说话,把东西收拾好,转身就往回走。
回到厨房,时间刚刚好。
李妈妈正坐在灶台前的主位上,端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品着。
见我回来,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东西呢?”
我把竹筐放在地上。
翠儿立刻凑上去,夸张地叫了起来。
“妈妈,您快看啊!她就弄了点烂草叶子和黑泥回来!”
“我看她就是不想好好做菜,故意拖延时间!”
李妈妈这才放下茶杯,瞥了一眼筐里的东西,脸上露出毫不掩掩的嫌恶。
“沈青梧,这就是你说的宝贝?”
我点点头。
“是。”
“好。”李妈妈忽然笑了,那笑声像是夜枭在叫,“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这灶台,我也得给你个特殊的。”
她伸手指了指厨房最角落的一个灶眼。
那个灶,是整个厨房最差的。
风箱破了半边,烟囱也堵了,一点火就浓烟滚滚,能把人呛得眼泪直流。
平日里,都是用来烧猪食的。
“就用那个灶吧。”
“省得你这‘宝贝’的香气,熏着了别人。”
这是阳谋。
她不光要我在食材上出丑,还要我在工具上受限。
火候,是菜的灵魂。
一个坏掉的灶台,根本无法控制火候,再好的食材和手艺,也是白搭。
翠儿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还不快去?等会儿耽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吗?”
我没说话,拎着木盆和竹筐,默默地走到了那个角落的灶台前。
我放下东西,开始生火。
果然,刚点着火,一股黑烟就倒灌出来,呛得我连连咳嗽。
整个厨房的人都远远地躲开了,只有翠儿还站在不远处,幸灾乐祸地看着。
“咳咳……瞧瞧,瞧瞧!这是做菜呢,还是烧房子呢?”
“别把自己熏死了,我们可没钱给你买棺材!”
我用湿布捂住口鼻,一边拉着破风箱,一边观察着火势。
烟很大,但火苗是蓝色的。
说明柴火是干的,只是烟道不畅。
这难不倒我。
我把那条已经收拾干净的乌头鱼拿出来,放在案板上。
它身上的腥味,依旧顽固。
我没有像其他厨子那样,用葱姜料酒去腌制。
那些东西,只能短暂地压制腥味,一旦加热,腥味就会和香料的味道混在一起,变得更加古怪。
我取出一半的紫苏叶,和几颗从后山顺手摘的野山楂,一起捣烂成泥。
然后,我把这些紫色的泥,均匀地涂抹在鱼的全身,里里外外,每一寸都不放过。
山楂的酸,能软化鱼肉,分解腥味的来源。
而紫苏的香,则是一种霸道的、能渗透到骨子里的清香。
它不是掩盖,而是替换。
用一种更高级、更清新的味道,将那股土腥味彻底驱逐出去。
做完这一切,我把鱼静置在一旁。
接下来,是处理地耳。
我把它清洗干净,和几颗泡发的干贝,还有一小块陈年的金华火腿,一起切成细末。
这些,是用来做浇汁的。
这时候,李妈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沈青梧,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饭了,你的鱼还没下锅?”
我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
我把锅架在灶上,等锅烧热。
因为灶台漏风,火候很不稳定,锅底的温度时高时低。
我只能全神贯注,用手在锅的上方感受着温度的变化。
就在我觉得温度差不多的瞬间,我把用紫苏泥腌好的鱼,放进了锅里。
“滋啦——”
一声轻响。
一股白烟升腾而起。
伴随着这股白烟的,不是预想中的焦糊味,也不是那股浓重的鱼腥味。
而是一股……奇特的香味。
那香味很复杂。
有紫苏的清冽,有山楂的微酸,还有鱼肉受热后散发出的、最本源的鲜香。
三种味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具侵略性的香气。
这股香气,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喉咙。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厨房,刹那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鼻子,都不由自主地耸动起来。
眼睛,则死死地盯着我面前的那口锅。
仿佛那里面烹着的,不是一条烂鱼,而是什么琼浆玉液。
翠儿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的难以置信。
就连一直稳坐钓鱼台的李妈妈,也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朝我这边望来。
她们的表情,仿佛在说: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