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拉着我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
她反反复复地看我的袖口,嘴里念叨着:“好孩子,好孩子……”
我知道,祖母是真的为我高兴。
但更多的人,是被这门绝技本身给震慑住了。
吏部尚书夫人最先反应过来。
她快步走到我身边,语气热络得像是见到了亲闺女。
“沈大姑娘,你这手艺……真是让我开了眼了!”
“这哪里是陈旧,这分明是神技啊!”
她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是啊是啊,有眼不识金镶玉,我们刚才还跟着瞎起哄,真是惭愧。”
“柳二夫人刚才说笑了,这等手艺,别说京城,就是放眼整个大周,也找不出第二份吧!”
风向,瞬间就变了。
刚才还围着沈青玉,夸她蝴蝶绣得活灵活现的贵女们,此刻都悄悄地往后退。
看沈青玉的眼神,也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沈青玉的脸,红得像要滴血。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身上那件引以为傲的“流光羽衣”,此刻像一件小丑的戏服。
上面的银线,刺眼又可笑。
柳氏的处境,比她女儿更尴尬。
她就站在我面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脸上的表情,比调色盘还精彩。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自取其辱,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我没有再看她,而是转向了另一位客人。
一位坐在祖母下首,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的老夫人。
她是定安王府的老王妃。
定安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身份尊贵。
老王妃娘家姓白,是前朝的名门望族,一手苏绣闻名天下。
前朝覆灭,白家也跟着没落了。
但老王妃的眼力,在整个京城的贵妇圈里,是公认的第一。
我今天,之所以敢拿出这“双面三异绣”,有一半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在这里。
只有她,才能真正看出这袖口的分量。
也只有经她的口传出去,这门绝技的价值,才能达到顶峰。
我对着老王妃,微微屈膝。
“让王妃见笑了。”
老王妃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震惊,有欣赏,还有一丝……怀念。
她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孩子,你过来。”
我走到她面前。
她没有碰我的袖口,只是虚虚地用手指在上面比划。
“这‘金光锦’的纺织法,也失传了百年。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个问题,很关键。
我早有准备。
“回王妃的话,并非是孙女寻得的‘金光锦’。”
“而是孙女在翻阅一本前朝的《天工录》残卷时,找到了它的织法。”
“这袖口上的丝线,是孙女花了三年时间,自己染织而成的。”
“轰”的一声。
人群里像是炸开了一个锅。
如果说,“双面三异绣”是神技。
那复原失传百年的“金光锦”,就是逆天了。
这已经超出了女红的范畴。
这是工艺。
是能被载入史册的大事。
老王妃的身体微微一震,她死死地盯着我。
“你自己织的?”
“是。”我答得平静。
“那本《天工录》……”
“已被孙女补全了。”
老王妃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里的情绪,已经尽数敛去。
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好,好,好。”
她连说了三个好字。
“国公府,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姑娘啊。”
说完,她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来一个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镯子。
她拉过我的手,亲手给我戴上。
“这个,是老婆子给你的见面礼。”
“以后,若是有空,常来王府坐坐,陪我说说话。”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赏赐了。
这是认可。
是定安王府,向整个京城宣告,沈青瓷这个人,他们保了。
我行礼谢恩。
我知道,我的第一步棋,成了。
柳氏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那是死灰。
她知道,她今天不只是丢了脸。
她是把国公府二房的未来,都给丢掉了大半。
她费尽心机,想让女儿沈青玉攀上高枝。
可现在,京城里所有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了。
国公府里,真正藏着的稀世珍宝,是我沈青瓷。
沈青玉那点时兴的小玩意儿,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寿宴后面的时间,变得索然无味。
所有人的心思,都还在我那截袖口上。
不断有人过来跟我搭话,旁敲侧击,想知道更多关于绣法和织法的事情。
我都用“只是运气好,从古籍上看到的”给挡了回去。
柳氏和沈青玉,早就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大概是没脸见人。
宴席散后,祖母把我单独留了下来。
屏退了左右,她拉着我的手,问我。
“瓷儿,你跟祖母说实话,你今天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祖母是聪明人。
她知道,我隐忍了这么多年,今天突然爆发,绝不仅仅是为了出一口气。
我看着祖母,没有隐瞒。
“祖母,爹爹在边关,处境艰难。”
“二叔在朝中,处处受人掣肘。”
“国公府看似风光,实则内里早已被掏空。”
“孙女不才,没有经世治国之能。”
“手里,只有这一根针,一束线。”
“孙女想用这根针,为咱们家,绣出一条通天的路来。”
祖母的眼睛湿润了。
她摸着我的头,哽咽道:“苦了你了,我的孩子。”
我摇摇头。
“不苦。”
“能用自己喜欢的东西,保护自己的家人,是孙女的福气。”
我心里很清楚。
定安王府的老王妃,是宫里那位贤妃娘娘的亲姑母。
贤妃娘娘,最是喜欢这些精巧的玩意儿。
我今天放出的这根线,钓的,就是宫里那条最大的鱼。
只要她上了钩。
我爹在边关的粮草,二叔在朝堂上的位置,就都有了着落。
至于柳氏和沈青玉?
她们不过是我这盘棋上,用来开局的,两颗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被牺牲掉,是她们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