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小云笈山的青翠都失了颜色。
苏澈立在演武场边缘的古松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温润的玉佩。这是他师父云笈真人坐化前留下的唯一念想，内里似乎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道韵，三年来，他始终未能参透。
风起了，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脚下冰冷的青石板上。
他心中莫名一悸，抬头望向天际。只见远空灵光爆闪，数道强横无匹的气息如同撕裂锦帛般，轻易撞碎了小云笈山外围那层薄弱的护山灵雾。旌旗招展，一者绣着流云绕松，是栖云观；一者绘有青霞映日，是青霞观。
两道，不，是三道……四道金丹期的威压毫不掩饰地降临，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搅动了山间稀薄的灵气，引得鸟兽惊惶，门内仅存的几名杂役弟子面无人色。
“来了。”苏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该来的，终究躲不过。自从三年前师父意外坐化，小云笈山失去唯一的元婴修士坐镇，便如同稚子怀金行于闹市，觊觎者众。只是没想到，最先发难，且如此迫不及待的，竟是这素有往来、曾被师父指点过阵法的“邻友”。
“苏师侄，别来无恙？”
一个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彻山峦。栖云观观主玄云子，一身月白道袍，手持拂尘，凌空踏步而来，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只是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了苏澈。他身侧，青霞观的青霞真人，一位面容姣好却眼神冰冷的女冠，同样气息凛然。
两位金丹后期！身后，还跟着七八名筑基期的精英弟子，其中一人，苏澈认得，是栖云观年轻一代的翘楚赵乾，此刻正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目光扫过苏澈，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玄云师叔，青霞师叔，如此兴师动众，驾临我小云笈山，不知有何指教？”苏澈拱手，声音平静，但袖中的手已微微握紧。护山阵法在他神念引动下，发出微不可查的嗡鸣，道道灵光自山体各处隐秘的符文节点亮起，交织成一层淡金色的光罩，将主峰大殿笼罩在内。
玄云子拂尘一摆，淡然道：“苏师侄，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云笈道友昔年曾得‘天书’传承，此事并非秘密。如今天书蒙尘，云笈一脉式微，此等重宝，留在你处，非但不能光大道统，反是取祸之源。不若交由我栖云、青霞二观共同参详，以卫正道。至于‘勾结魔道’之说……”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不过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罢了。”
“勾结魔道？”苏澈气极反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师父在世时，尔等何等谦恭？如今尸骨未寒，便行此强取豪夺之事，就不怕天下同道耻笑？”
“耻笑？”青霞真人冷哼一声，“弱肉强食，本就是天道法则。苏澈，交出天书，念在旧情，或可许你带着门下弟子安然离去，否则……”
她话音未落，身旁的赵乾已一步踏出，厉声道：“师叔何必与他多言！苏澈，你师徒二人与九幽殿妖人来往密切，证据确凿！今日若不伏法，便叫你小云笈山，鸡犬不留！”
“放肆！”一声苍老却坚定的怒喝从大殿内传出。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的明尘长老，拄着一根蟠龙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本是金丹初期修为，但因早年旧伤，寿元将尽，气血早已衰败，此刻强行催动法力，脸上涌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明尘师叔！”苏澈心中一紧。
明尘挡在苏澈身前，浑浊的老眼怒视空中众人：“玄云！青霞！尔等枉称正道！天书乃云笈祖师所传，是本门根基！想要抢夺，先踏过老朽的尸骨！”
玄云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冥顽不灵！既然如此，便休怪我等不讲情面了！”
他拂尘一挥，一道凌厉的白光如匹练般斩向护山光罩。
“轰——！”
金光剧烈摇曳，整个山体都为之震颤。苏澈脸色一白，体内法力汹涌而出，疯狂注入脚下阵法核心。这“九宫蕴灵阵”是师父晚年呕心沥血所布，依托小云笈山残存的灵脉，本有莫测之威，奈何他修为尚浅，仅得皮毛，如何能挡两位金丹后期联手之威？
“结‘两仪破阵剑’！”青霞真人清咤一声，与玄云子身形交错，剑指同出，一青一白两道磅礴剑气如同蛟龙，交缠着再次狠狠撞在光罩的同一点上。
“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传入耳中，苏澈心头滴血。光罩之上，已然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纹。
“师侄，守阵眼！”明尘低喝一声，将蟠龙杖猛地顿地，一口精血喷在杖头龙珠之上。龙珠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一道赤龙虚影咆哮而出，融入光罩，暂时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阵法。
“明尘师叔！”苏澈惊呼，那口精血，几乎是明尘最后的生机！
“不必多言！守好！”明尘须发戟张，原本佝偻的身躯挺得笔直，仿佛回到了当年纵横捭阖的岁月，“云笈道统，不能断送在你我手中！”
苏澈咬牙，不再犹豫，神念全力沟通阵法，引导地脉灵气，修复裂痕。然而，外面的攻击如同疾风骤雨，栖云、青霞两观弟子也各执法器，灵光、符箓如雨点般落下。
阵法的光芒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赵乾看着苦苦支撑的苏澈，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朗声道：“苏澈，识时务者为俊杰！难道你要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天书，让明尘长老为你陪葬，让这满山弟子为你殉道吗？”
苏澈恍若未闻，他的眼中只有那不断震颤、光芒渐黯的阵法光罩，只有明尘师叔那越发苍白的脸色。他感觉到腰间那枚玉佩，似乎越来越烫。
“师父……弟子……该怎么办？”他在心中无声呐喊。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直全力维持阵法的明尘，身体猛地一颤，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那鲜血竟带着诡异的黑色。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枚细若牛毛的黑色小针，正钉在他的心脉要害之处，丝丝黑气正迅速蔓延。
“噬……噬魂针？！青霞……你……”明尘艰难转头，看向空中那面容冰冷的女子。
青霞真人面无表情：“冥河姥姥的噬魂针，滋味如何？明尘道友，要怪，就怪你挡了路。”
“卑鄙！”苏澈目眦欲裂，瞬间明白了。对方早已布下暗手，只待关键时刻发动！他想要冲过去，却被阵法反噬之力震得气血翻腾。
明尘看着苏澈，眼中充满了不甘、眷恋，还有一丝释然，他用尽最后力气，将蟠龙杖掷向苏澈：“走……带着天书……走！”
话音未落，他周身灵气轰然爆散，道基崩毁！那残存的金丹之力，混合着他毕生修为与神魂，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流光，不是攻向敌人，而是决绝地撞向了护山光罩！
“以我残躯，燃尽丹华！护道……卫统！”
“不——！”苏澈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轰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淹没了他的声音。明尘自毁道基引发的爆炸，威力远超想象，不仅暂时阻断了玄云子等人的攻势，更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护山阵法彻底引爆！狂暴的灵气乱流席卷四方，烟尘弥漫，碎石横飞。
在阵法核心破碎前的一刹那，苏澈接住了那根飞来的蟠龙杖，同时，他腰间的玉佩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一道晦涩的信息强行涌入他的脑海——那是一段关于血遁之术的残缺法门，以及……一张模糊的地图一角。
来不及悲伤，来不及思考。苏澈赤红着双眼，一把抄起明尘因道基崩毁、神魂陷入沉睡而软倒的身躯，另一只手捏碎了一直藏在袖中的那枚非金非玉、刻满神秘符文的天书残片。
残片粉碎，化作一道浓郁的血光，将他与明尘包裹。
“以我精血，燃尔残灵！遁！”
他喷出一大口本命精血，融入血光之中。血光骤然炽盛，撕裂了混乱的灵气风暴，化作一道凄厉的血色长虹，在栖云、青霞两观修士惊怒的目光中，冲破烟尘，瞬间消失在南方天际。
身后，是护山阵法彻底崩碎的巨大轰鸣，以及小云笈山主峰在失去阵法庇护后，开始缓缓倾塌的末日景象。
血遁之术消耗巨大，苏澈只觉周身经脉如同被寸寸撕裂，意识迅速模糊。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最后看到的，是手中蟠龙杖上那黯淡的龙珠，以及南方那片传说中元婴修士亦不敢深入的、弥漫着不祥黑气的广袤沼泽——黑风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