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的喧嚣散去时,暮色已漫过将军府的飞檐。沈惊鸿坐在灯下翻看着账册,指尖划过“墨影”二字时,指腹猛地收紧,连带着呼吸都滞了半分。
前世的今日,及笄礼刚过,柳氏便借着“墨影打碎了沈清柔的玉镯”为由,将人捆了送去人牙子那里。她记得墨影当时跪在雪地里哭着求她,额头磕出了血,可她被沈清柔的眼泪骗了,只当是墨影莽撞,竟挥手让她“去领罚”。
后来她才知道,那玉镯根本是沈清柔自己摔的,柳氏不过是借题发挥——只因墨影撞见过她偷偷给母亲的汤药里加东西。
而被卖掉的墨影,辗转落入赵珩的人手里。他们想从墨影口中套出将军府的事,她宁死不从,最后被打断了腿,扔到乱葬岗,死的时候连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
沈惊鸿闭了闭眼,将那蚀骨的悔恨压下去。烛火在她眼底跳动,映出一片冷冽的红。
“**,夜深了,该歇息了。”墨影端着安神汤走进来,见她对着账册出神,轻声提醒。
沈惊鸿抬头看向她,眼前的少女眉眼清秀,嘴角还带着点婴儿肥,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的劫难。她放下账册,接过汤碗却没喝,只问:“墨影,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墨影愣了一下,笑道:“回**,从您十岁那年我进府,算来已经六年了。”
“六年了啊……”沈惊鸿摩挲着碗沿,声音很轻,“这些年,你待我一直忠心耿耿。”
墨影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沈惊鸿看着她澄澈的眼睛,忽然道:“明日卯时,你替我去城南的‘回春堂’抓药,这是药方。”她提笔写下几味寻常药材,却在末尾用极小的字注了个地址——城南废弃的城隍庙。
墨影接过药方,虽觉得太早,却还是恭敬应下:“是,奴婢记下了。”
待墨影退下,沈惊鸿立刻唤来秦风——那是父亲的心腹副将,今日及笄礼上,她特意让父亲留了他在府中待命。
“秦风,”她将一张字条推过去,“明日卯时三刻,带十个侍卫去这个地方。记住,见机行事,不要惊动旁人,尤其是……柳姨娘那边。”
字条上写的正是城隍庙的地址,旁边还画着个简单的地形图。秦风虽疑惑**为何突然关心起城外的事,但看她神色凝重,还是沉声应道:“属下遵命。”
……
翌日天未亮,墨影便揣着药方出门了。她想着早点抓完药回来,还能赶上给**准备早膳,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可刚走到巷口,就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正是柳氏身边的张妈妈,她叉着腰,三角眼吊得老高:“墨影,你这是要去哪啊?”
墨影心里咯噔一下,勉强笑道:“张妈妈早,奴婢去给**抓药。”
“抓药?”张妈妈冷笑一声,突然上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药方,撕了个粉碎,“我看你是想跑吧!昨日及笄礼上,你竟敢冲撞清柔**,害得她当众出丑,柳姨娘说了,像你这种不懂规矩的奴才,留着也是祸害!”
墨影又惊又怒:“我没有!是沈清柔自己……”
“还敢顶嘴!”张妈妈身后的婆子立刻上前,反剪了墨影的手。墨影挣扎着,却被其中一个婆子狠狠踹了膝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们要干什么!我要去找**!”墨影急得眼眶通红,她隐约猜到这是柳氏的报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一定会信她的。
可张妈妈根本不给她机会,拿出早就备好的麻绳,三两下就将她捆得结结实实,嘴里还塞了块破布。“带走!”张妈妈挥挥手,两个婆子架起墨影就往巷子深处拖。
墨影被拖得磕磕绊绊,膝盖在青石板上磨出了血。她透过眼角的余光,看到巷口停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个人牙子那张油滑的脸——正是去年花五两银子买走了厨房王妈的那个男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墨影浑身都在发抖。她终于明白了,柳氏根本不是要罚她,是要把她卖掉!
她拼命扭动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泪混着血水流下来。**……**,您在哪里啊?
马车辘辘驶出城,停在了城南的城隍庙外。人牙子搓着手从庙里走出来,看到被架下车的墨影,脸上堆起笑:“张妈妈办事就是利落,这丫头看着倒是精神,能卖个好价钱。”
“少废话,”张妈妈拿出一张纸,“这是她的身契,柳姨娘说了,只要你把人带走,永远别让她出现在京城,这五十两银子就是你的。”
人牙子接过身契和银子,掂量了几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放心,我这就带她走,保证让她在千里之外的窑子里,永世不得翻身!”
“你敢!”
一声厉喝突然从庙门后传来,惊得人牙子和张妈妈同时回头。
晨光中,沈惊鸿穿着一身素色衣裙,身后跟着秦风及十个披甲带刀的侍卫,一步步走了出来。她的脸色很平静,可那双眼睛里的冷意,却像冬日的寒冰,冻得人牙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小……**?”墨影看到沈惊鸿,眼泪瞬间决堤,嘴里的破布不知何时掉了,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沈惊鸿没看她,目光直直落在人牙子手里的身契上。“把东西给我。”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人牙子毕竟是混江湖的,很快反应过来,强笑道:“这位**,这是我花钱买的奴才,跟您没关系吧?”他以为沈惊鸿只是个多管闲事的贵女,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
张妈妈更是色厉内荏地喊道:“沈惊鸿!这是柳姨娘的意思,你敢插手?”
沈惊鸿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从袖中拿出另一张纸,扔到人牙子面前。“你自己看。”
人牙子捡起纸,看清上面的字后,脸色“唰”地白了。那竟是他这三年来倒卖人口的记录,从王妈到城西布庄的丫鬟,连交易的日期和价格都写得清清楚楚,末尾还盖着官府的半枚印信——那是秦风昨夜拿着将军府的令牌,去顺天府调出来的底档!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人牙子手里的银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腿肚子都在打转。倒卖人口在大靖可是杀头的罪,更何况他还敢动将军府的人!
“现在,她还跟我有关系吗?”沈惊鸿走到墨影身边,亲手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墨影的手腕被勒出了深深的红痕,膝盖上的伤口还在渗血,看得沈惊鸿心头一紧。
“小……**……”墨影终于忍不住,扑到沈惊鸿怀里放声大哭,所有的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
“别怕,我来了。”沈惊鸿拍着她的背,声音放柔了些,随即抬头看向人牙子,眼神又冷了下来,“人我要带走,至于你……是想被官府抓去砍头,还是现在就滚?”
人牙子哪里还敢多待,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连掉在地上的银子都没敢捡,马车疯了似的跑了。
张妈妈吓得瘫在地上,抖着嗓子:“**饶命!都是柳姨娘让**的,不关我的事啊!”
沈惊鸿看都没看她,对秦风说:“把她绑起来,带去见祖母。顺便告诉祖母,柳姨娘不仅倒卖府中奴才,还敢动我的人,让她老人家评评理。”
“是!”秦风挥手让侍卫把张妈妈拖走,张妈妈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晨雾里。
城隍庙前只剩下沈惊鸿和墨影。沈惊鸿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蹲下身,轻轻涂抹在墨影的膝盖上。药粉碰到伤口,墨影疼得抽了口气,却死死咬着唇没再出声。
“疼吗?”沈惊鸿问。
墨影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您怎么会来?”
沈惊鸿抬起头,看着她通红的眼睛,认真地说:“因为你是我的人。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一根头发。”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墨影的四肢百骸。她看着眼前的**,明明比自己还小两岁,此刻却像座山一样,为她挡住了所有的风雨。她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奴婢墨影,愿誓死追随**!从今往后,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在空旷的城隍庙前回荡。
沈惊鸿扶起她,晨光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金边。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墨影不再只是个忠心的侍女,而是她复仇路上,第一个可以托付后背的人。
“起来吧。”沈惊鸿替她擦去眼泪,“我们回家。”
马车驶回将军府时,柳氏正在院里赏花,听闻张妈妈被押去了老夫人那里,脸色瞬间变了。而沈惊鸿带着墨影走进府门时,脚步沉稳,眼神明亮——
柳氏,沈清柔,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