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一个深夜。患有深度失眠的苏珊，刚进入梦乡，便被枕边骤然炸响的电话铃惊醒。她摸索着，手指在黑暗中笨拙地划过冰凉的屏幕，心头窜起一丝烦躁：“谁啊？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妈！快看！看这里！”是儿子张楠的声音。
手机屏幕上，张楠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怀里紧紧搂着一个包裹得严实的小小“襁褓”。刹那间，苏珊脑中那点残存的睡意和怨气烟消云散，一股巨大的、滚烫的喜悦猛地顶到胸口。她几乎是弹坐起来的，声音因激动而尖利：“是馨雅生了吗？是不是馨雅生了？”因为动作太大，手机啪的一声摔落在地。
“妈！摔着没？你慢点啊！”张楠的声音透着焦急。
苏珊的心在胸腔里擂鼓，她摸索着打开灯，暖黄的光晕驱散了黑暗，也稍稍平复了她翻涌的心潮。她捡起手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显得平稳，甚至带上点自嘲的轻松：“没事没事，你妈好着呢！就是起猛了，晕乎。”
“妈，你看！”张楠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他小心翼翼地、极慢地掀开“襁褓”的一角。屏幕上，一张小小的、粉粉的脸蛋露了出来。皮肤薄得像初春的花瓣，透着柔嫩的粉色，眼睛紧紧闭着，整个人蜷缩着，安静得像个精致的糯米团子。
苏珊的视线瞬间模糊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颤抖着嘴唇，声音哽咽着说：“我……我有大孙子啦！真好……真好啊……”多年的等待与期盼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此刻苏珊的心里喷薄着无与伦比的幸福。
张楠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妈，护士催了，得把孩子抱回去了……嘿嘿抱着这小东西，还真有点手忙脚乱，比加班还累！改天，改天再给您好好看！”他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
苏珊心中万般不舍，心像被轻轻抽走了一块，但还是强压下那份眷恋，努力挤出一个理解的笑容：“去吧去吧，快把我大孙子送回去，别让他受罪。你也省省劲儿。”那语气，是极力克制的豁达。
“哎哟喂！”张楠夸张地抹了把汗，语气里是藏不住的亲昵和调侃，“妈，我这地位是直线下降啊！这还没见着真人呢，我就失宠啦？太失落了！”卸下婴儿重担的他，浑身透着轻松。
一股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淹没了苏珊的心房。“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句老话，此刻像一枚陈年的印章，清晰地盖在了她生命的扉页上。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她慌忙扭过头去，用手指飞快地揩掉，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贫嘴！赶紧照顾好馨雅，她可是咱老张家的大功臣！你也抓紧时间歇歇，明天不还得上班？”
“妈，别挂别挂！”张楠嬉皮笑脸地比划着，“再聊十块钱的？放心！我老丈人发话了，明天全公司放假，庆祝他喜得外孙！咱也沾光，不用上班！”
他一边说，一边用纸巾擦拭着脸上残留的汗渍，那神情，是纯粹的卸下重担后的轻松。
苏珊一下愣住了，怎么周家添丁，付家放假？偌大的公司，停工一天得损失多少？她一时转不过弯来，眉头下意识地蹙起。
张楠感觉到母亲的疑惑，笑着解释，语气里带着一丝对“另一个世界”生活方式的习以为常：“嗐，妈，现在有钱人都这样儿，讲究个派头！您啊，也得紧跟时代步伐，别老围着奶奶转悠，思想都被她同化得跟不上趟了。”
“同化！”这个词像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苏珊敏感的神经。她像是被烫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愠怒：“你是说我被同化得也快老年痴呆了？”长久以来照顾婆婆的辛劳、被视作理所当然的付出，以及儿子话语中隐约的“落后”评判，瞬间点燃了她压抑的情绪。
张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懊悔地拍了拍脑门：“哎哟妈！不是不是！您别生气！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都怪我，今天高兴过头了，说话没轻没重，嘴上没个把门的！我错了！以后一定注意！”他的语气满是急切和真诚的歉意。
屏幕这头，苏珊沉默了。她看着儿子年轻而略显陌生的脸，一种巨大的悲伤和失落感无声地蔓延开来。那个曾经在她怀里撒娇、无话不谈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遥远”？一句话，竟能惹出这样大的误会？是儿子在繁华都市打拼的压力太大，让他变得敏感？还是自己思维真的落伍了，连聊天都成了负担？……她垂下眼，浓重的自责悄然爬上心头。
张楠等了半晌，没听到回应，屏幕里也看不到母亲熟悉的面容，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母亲又伤心落泪了。他刚想找个轻松的话题岔开这尴尬的气氛，屏幕一闪，苏珊的脸重新出现，虽然眼眶还有些微红，但嘴角努力向上弯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讨好的笑容：“儿子，妈今天……特别特别高兴。”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坚定，“妈……也想你了。妈想去海市，想去伺候馨雅坐月子，也……看看你们。”看得出这个决定，早就在她心底酝酿成形。
说实话，张楠心里有点矛盾。他知道妻子馨雅家条件优渥，有月嫂和丈母娘照顾，并不需要母亲辛苦操劳。但内心深处，那份对母亲的思念，那份渴望母亲能重回海市的愿望！多少年了，他多么盼望那一天的到来。他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着屏幕做了一个夸张的“请”的手势，语气欢快而充满期待：“真的？！太好了！妈，热烈欢迎！我们等着您！期待妈妈的到来！”
挂了电话，苏珊的心久久无法平静。窗外天色已从浓黑褪成灰蓝，丈夫张治安拖着疲惫的身体刚踏进家门，她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把去海市伺候月子或者夫妻同去的想法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