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脚步声很快在走廊响起。
江城无力地瘫回病床上,望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手腕上那只蝎子纹身像是在对他发出无声的嘲讽。
混乱的记忆,陌生的身份,巨额的债务,还有一个为他付出一切、他却分不清是真是幻的“女朋友”……
所以。
那个靠着系统即将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梦,碎了。
现在,他得面对这稀碎的人生了。
医生很快进来,给他做了一系列检查。
“脑部受损可能导致部分记忆缺失或混乱,这是可能的后遗症。”医生拿着检查报告,对眼睛红肿、紧张得浑身发抖的林薇解释道,“需要时间慢慢恢复,家属要多点耐心,尽量不要**他。”
林薇拼命点头,看着病床上沉默不语、眼神空洞的江城,眼泪又掉了下来。
送走医生,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长时间的沉默,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
最终,林薇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到床边,握住了江城冰冷的手。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没关系,阿城。”
“不记得了……也好。”
“那些糟心的事,忘了就忘了。”
“我们重新开始。”
“我叫林薇,是你的女朋友。我们……虽然总是吵架,但我们是相爱的。”
“以后,我送外卖养你。我们一起,把债还完。”
“等你好了,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再也不飙车了,好不好?”
江城看着她通红的、却写满了认真和执拗的眼睛,那只冰冷的手在她温热的掌心里,似乎也一点点找回了一点温度。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个极其缓慢、极其沉重的点头。
“……好。”3.负重前行
“好。”
这一个字,像是用尽了江城全部的力气。沉重,嘶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
林薇的眼睛却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她用力回握他的手,破涕为笑,尽管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嗯!我们说好了!”
重新开始。
这四个字,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沉重得能压弯人的脊梁。
接下来的日子,江城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笨拙地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或者说,重新认识这个“阿城”的世界。
他的身体虚弱得厉害,多走几步路就喘得厉害,头也会一阵阵的闷痛。医生说是卧床太久的缘故,需要慢慢复健。
林薇却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天不亮,她就轻手轻脚地起床,换上那身洗得发白的骑手服,对着病房里一块小镜子匆匆扎好头发。临走前,总会把温热的早餐——通常是楼下食堂最便宜的包子豆浆——放在江城床头,小声叮嘱:“趁热吃,我中午尽量赶回来。”
然后,便是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江城靠在床头,听着那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看着窗外天色一点点亮起,手里包子的温度一点点消散,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破了一个大洞。
他尝试着回忆。拼命地回忆。
可关于“阿城”的一切,都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偶尔有一些碎片闪过——震耳欲聋的音乐,酒精的味道,摩托车引擎的轰鸣,还有手腕上纹身时清晰的刺痛感——但这些碎片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生。
反而,那个拥有“愤怒值系统”、被女神林薇鄙夷唾骂的外卖员江城的记忆,却清晰得可怕。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心跳加速的狂喜和屈辱,都刻骨铭心。
两种记忆在他脑海里疯狂撕扯,让他时常分不清,到底哪一边才是真实的自己。
尤其是当林薇晚上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病房时。
她总是很晚才回来,身上带着夏夜的风尘和汗味,有时还有淡淡的油烟味。漂亮的脸上写满了倦容,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
但她看见他时,总会努力挤出笑容,絮絮叨叨地跟他讲今天送单遇到的趣事。
“今天有个客户超好,看我是个女孩子,还给了我一瓶冰水呢!”
“哎,差点又超时了,还好我跑得快,电梯都没等,直接爬了十二楼!”
“今天运气不好,接到个奇葩单子,地址写模糊害我绕了好久,差点被投诉……”
她从不提辛苦,不提委屈,更不提那些可能存在的、带着颜色的打量和刁难。她只挑那些轻松的、甚至有点好笑的事情说。
江城安静地听着,目光却无法从她那双原本纤细白皙、如今却磨出了薄茧、甚至带着细小伤口的手上移开。
曾经,这双手应该是精心保养,涂着漂亮的指甲油,翻阅着时尚杂志的吧?
曾经,她应该是那个被无数人捧在手心、连皱眉都有人心疼的女神吧?
为什么?
就为了这个……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的、“精神小伙”一样的“阿城”?
一种混杂着愧疚、心痛和莫名烦躁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试探着开口,声音干涩:“要不……等我好点,我也……”
“不行!”话没说完就被林薇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放下正在给他削苹果的水果刀,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医生说了,你必须好好休养!脑震荡后遗症可大可小,不能马虎!赚钱的事有我,你不用担心!”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欲,甚至有点像在训斥不听话的小孩。
江城哑口无言。他看着她重新拿起苹果,低头专注地削皮,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坚韧,却又格外脆弱。
他不再是那个能靠着系统日进斗金、即将逆袭打脸的“天选之子”了。
他现在是“阿城”。一个负债累累、需要靠女朋友送外卖养活的……废人。
这种认知,比任何客户的辱骂都更让他感到无力和屈辱。
几天后,江城终于能自己下床慢慢走动。他趁着林薇出去跑单,找到了主治医生。
“医生,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我是说,能正常工作那种。”
医生推了推眼镜,看着他的CT片子:“恢复得还不错,但脑部损伤的恢复急不来。剧烈运动、过度劳累、情绪激动都要避免。至于工作……至少再过一两个月吧,而且初期也不能从事太繁重的工作。”
一两个月……江城的心沉了下去。那笔巨额医药费,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沉默地回到病房,正好撞见林薇在走廊尽头打电话。她背对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明显的焦灼和恳求。
“……王哥,真的不能再宽限几天吗?我最近真的在拼命赚钱了……我知道我知道,谢谢王哥,我一定尽快!最晚下周,一定先还上一部分……”
她挂了电话,肩膀垮了下来,低着头,用力揉了揉脸,然后才转过身。
看到江城的瞬间,她脸上立刻重新挂上那种刻意轻松的笑容:“咦?你怎么出来了?医生不是说要多躺着吗?”
江城看着她那双努力想掩饰红肿和疲惫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那个系统,或许真的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而现在,梦醒了。留下的,是**裸、沉甸甸的现实。
他不能再沉溺于自我身份的怀疑和混乱里了。
不管他是谁,是江城,还是阿城。
现在,他是一个男人。一个让女人为他扛起一切、低声下气去求人的男人。
这天晚上,林薇照例给他擦洗身子。当她微凉的手指碰到他手腕上那个蝎子纹身时,江城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这纹身……什么时候纹的?”
林薇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拭:“就……去年吧。你非说这样帅,拉都拉不住,疼得龇牙咧嘴还要充好汉。”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很淡的、仿佛回忆往事的嗔怪。
江城“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夜里,他失眠了。听着身边陪护床上林薇均匀却疲惫的呼吸声,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愤怒值系统……如果真的存在过,那该多好。
现在他有多愤怒?对自己,对这操蛋的命运,对这笔莫名其妙的债务,对那个带着林薇飙车、把她拖进这泥潭的“阿城”!
如果系统在,这愤怒值怕是能直接兑换成一座金山了吧?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第二天,林薇出门后,江城挣扎着下了床。他换下病号服,穿上林薇给他带来的便服——一件印着夸张图案的T恤和一条破洞牛仔裤,都是他记忆中绝不会碰的“精神小伙”风格。
镜子里的青年,脸色苍白,眼神带着迷茫和挥之不去的虚弱,但那挑染的几缕蓝毛和手腕的蝎子纹身,却又硬生生给他添上几分社会气的戾气。
违和又扎眼。
他深吸一口气,无视了护士站护士惊讶的劝阻目光,一步步,缓慢却坚定地走出了医院大门。
灼热的阳光瞬间扑面而来,晃得他有些晕眩。车水马龙的喧嚣声浪一样涌进耳朵,让他不适地皱了皱眉。
他凭着一点模糊的印象,朝着附近一个外卖站点走去。每走一步,脚底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好不容易走到站点,那是一个临街的门面,几个骑手正聚在门口抽烟聊天,电动车停了一排。
看到他,几人都愣了一下。一个像是站长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打量着他:“阿城?你怎么来了?听说你撞了,好了?”
江城喘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李站……我好得差不多了,想来……接点单。”
李站皱起眉,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颤的腿:“开什么玩笑?你这样子能送外卖?赶紧回去躺着!”
“我能行!”江城语气急切起来,“真的!轻单子就行,跑慢点没关系!”
“这不是闹着玩的!你万一路上再出点事,谁负责?”李站摆手,态度坚决,“等你全好了再说!赶紧回去!”
旁边几个骑手也投来混杂着同情、打量和几分看热闹的目光。
“哟,城哥这是急着给嫂子分担压力啊?”
“嫂子最近可是咱站的单王啊,玩命跑呢!”
“城哥好福气啊……”
那些话语,像针一样扎在江城耳里。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那点微弱的刺痛感,却远远比不上心里的屈辱和无力。
最终,他还是被“请”了出来。
站在车来车往的街边,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是多么的没用和多余。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路过一家便利店门口的垃圾桶时,脚步猛地顿住。
垃圾桶最上面,扔着一套皱巴巴的、明黄色的……外卖骑手服。
和他梦里那套,一模一样。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骤停了一秒。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去碰那抹刺眼的黄色。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粗糙布料的瞬间——
【滋……检测到……强烈……不甘情绪……】
【系统……尝试……重连……】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失的电子杂音,突兀地在他脑海深处响了一下!
江城猛地缩回手,如同触电般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幻觉?
还是……
那杂音却再也没有响起。仿佛只是他极度渴望下产生的错觉。
只有那套被丢弃的、脏污的骑手服,静静地躺在垃圾桶里,无声地嘲笑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