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山寺的斋饭，清淡得能照出人影。
一碗白粥，一碟青菜，一块豆腐。
这就是我和陆蔓的午餐。
连续三天，她都在重复着白日用手擦地，夜晚用血抄经的酷刑。
她的精神和肉体都到了崩溃的边缘，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但她撑住了。
靠着那股对“赎罪”的偏执，硬生生撑住了。
今天，我决定换个花样。
“今天的斋饭，你去准备。”我对正在摆放碗筷的她说道。
她顺从地点点头，转身就要去大寮（寺庙厨房）。
“等等。”我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我。
“我不吃大寮的饭。”我平静地说，“你去后山，采些野菌，再摘些槐花，做一道‘野菌槐花羹’来。”
“野菌槐花羹？”
陆蔓的脸上露出了极度困惑的表情。
这道菜，是江澈的最爱。
是他们还在热恋时，陆蔓为了讨他欢心，特地去他老家学来的。做法繁琐，工序复杂，尤其是对火候的要求，极为苛刻。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了。
“怎么？”我看着她，眼神淡漠，“有问题？”
“没……没有。”陆蔓慌乱地低下头，“只是……小师傅您怎么会知道这道菜？”
“昨日翻阅一本古籍，偶然看到，心生向往罢了。”我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我的心在滴血。
这道菜，曾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我第一次带她回老家，母亲亲手做了这道羹。她尝了一口，便惊为天人，缠着母亲学了一下午。
后来，每当我工作疲惫，她都会为我洗手作羹汤。那碗热气腾腾的羹，是我曾经最大的慰藉。
而现在，我要让她亲手把这份“慰藉”，变成一把扎在她心口的刀。
“是，小师傅。”
陆蔓不敢再多问，躬身退下，提着篮子往后山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爱情？
从她把我送进监狱的那一刻起，江澈就已经死了。
现在的我，是尘心。
一个只为复仇而存在的亡魂。
后山的路不好走，尤其是下过雨后，满是泥泞。
陆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华贵的居士服上沾满了泥点。
她对这些野菜野菌并不熟悉，只能凭着多年前模糊的记忆，一点点寻找。
她的手被荆棘划破，脸被树枝刮伤，但她毫不在意。
她满脑子都是那道“野菌槐花羹”。
太巧了。
为什么这位小师傅会知道这道如此冷门的菜？
为什么偏偏是这道菜？
一个荒谬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心里。
但她很快就掐灭了这个念头。
不可能的。
江澈还在监狱里。
就算他出来了，又怎么会变成一个僧人？还成了所谓的“功德佛子”？
这一定是巧合。
是佛祖在用这种方式，考验她的诚心。
她这样告诉自己，然后更加卖力地寻找起食材来。
两个时辰后，她终于带着满篮的收获，回到了寺里的小厨房。
生火，淘洗，切配，熬煮。
每一个步骤，都唤醒了她深埋的记忆。
她想起了那个午后，江澈的母亲是如何手把手教她。
想起了江澈第一次喝到她做的羹时，那惊喜的眼神。
想起了他们曾经依偎在沙发上，规划着未来的模样。
“阿蔓，等公司上市了，我们就去环游世界。”
“阿蔓，我们要生一个女儿，像你一样漂亮。”
“阿蔓，我爱你。”
……
“啊！”
一滴滚烫的油溅到她手背上，将她从回忆中烫醒。
她看着锅里翻滚的汤羹，泪水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滴落。
她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一定不会选择背叛。
可是，没有如果了。
傍晚，当她端着那碗精心熬制的槐花羹，走进我的禅房时，我正在蒲团上打坐。
香气，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将汤羹放到我面前的矮桌上，低声道：“小师傅，羹……好了。”
我睁开眼，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味道，也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甚至，因为掺杂了她的泪水，还多了一丝咸涩。
我面无表情地咀嚼，咽下。
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将汤匙“啪”的一声，扔回了碗里。
汤汁四溅。
“难喝。”
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陆蔓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这……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我……我是按照最正宗的做法……”
“我说难喝，就是难喝。”我看着她，眼神像在看一个死物，“你的心里充满了杂念，你的手上沾满了罪孽，做出来的东西，又怎么会干净？”
“倒掉。”我命令道，“重做。”
“小师傅！”她终于崩溃了，跪倒在地，哭着哀求，“天已经黑了，后山……后山采不到食材了……”
“那是你的事。”我重新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她，“做不出来，就跪在这里，跪到佛祖原谅你为止。”
那一晚，陆蔓在我的禅房里，跪了一夜。
窗外的雨，也下了一夜。
我听着她的哭声，从一开始的撕心裂肺，到后来的低声呜咽，再到最后的寂静无声。
我的心，也像那窗外的天气一样，一片冰冷，没有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