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缝深意暖第2章

小说:一九八五:缝深意暖 作者:沧海溪流 更新时间:2025-10-13

天光彻底放亮,驱散了秋晨的薄雾,也照清了陆家小院的格局。正屋三间,东西各一间厢房,院子扫得干净,墙角堆着整齐的煤饼,显出一种部队式的规整,却也透着一股缺乏人气的冷清。

林晚系着一条半旧的蓝布围裙,正在院子角落的煤炉前生火。潮湿的煤块不太好引,呛人的烟雾升起,熏得她眼角微微发涩。她熟练地用蒲扇扇着风,心里盘算着一天的活计:熬药、做早饭、伺候婆婆洗漱吃饭、打扫屋子、洗衣服、准备午饭……

新婚第一天,没有期待中的温存和羞涩,只有一摞沉甸甸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家务。

正屋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是婆婆赵玉娥的房间。赵玉娥病了大半年,中医西医看了个遍,不见起色,反而日渐消瘦,脾气也越发古怪难测。

炉火终于旺了起来,林晚将药罐子坐上,黑色的药汁很快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她又赶紧洗米下锅,准备熬粥。

“吱呀”一声,西厢房的门开了。

陆峻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下了昨日的军装,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工装外套,头发有些乱,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神里带着宿醉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他看到在炉边忙碌的林晚,脚步顿了一下,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林晚低下头,专注地盯着粥锅,假装没有看见他。昨夜那声“芳菲”如同冰冷的屏障,横亘在两人之间。

最终,陆峻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院角的水龙头下,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然后拿起墙角的扫帚,沉默地开始打扫已经相当干净的院子。动作机械,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利落,却也透着一股心不在焉的疏离。

药熬好了,粥也熟了。林晚将浓黑的药汁滤进碗里,又盛了一碗稀粥,配上一小碟咸菜,放在托盘里,端进了正屋东间。

赵玉娥靠坐在床上,脸色蜡黄,眼皮耷拉着,听见动静,微微掀开一条缝,瞥了林晚一眼,没什么温度。

“妈,该吃药了。”林晚轻声说着,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先试了试药碗的温度,才小心地递过去。

赵玉娥慢腾腾地接过去,抿了一口,立刻皱紧了眉头,哑着嗓子抱怨:“这么苦!是想苦死我么?冰糖呢?也不知道多放两块!”

“医生嘱咐了,糖吃多了对您身子不好。”林晚低声解释,手里拿着准备好的温水。

“哼,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赵玉娥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但还是皱着眉,一口气把药灌了下去,接过水杯漱了口。然后才开始慢条斯理地喝粥。

“这粥熬得太稠了,咽着费劲。”“咸菜齁咸,是想让我渴死吗?”“动作轻点,我这头疼,听不得响动。”

每一句挑剔,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在林晚身上。她只是垂着眼,一一应着“是,下次我注意”,“好,我给您换点清淡的”。

伺候完婆婆早饭,收拾了碗筷,林晚又开始打扫房间。陆家房子不算小,家具都是老式的实木,擦洗起来颇费力气。等她忙完这些,日头已经升得老高。

她抱出一盆换洗的衣物,坐在院子的洗衣盆前,用力搓洗。深秋的井水已经刺骨冰凉,很快就把她的双手冻得通红。

陆峻不知何时出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林晚搓衣服的“嚓嚓”声,和偶尔从正屋传来的咳嗽声。

中午,陆峻回来了,手里提着一点肉和蔬菜。他沉默地把东西放进厨房,看了林晚一眼,她正在晾衣服,一双冻得胡萝卜似的手在晾衣绳上忙碌着。

“我去看看妈。”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转身进了正屋。

林晚晾好衣服,开始准备午饭。切菜,炒菜,动作麻利。饭菜上桌,简单的一荤一素一汤。陆峻扶着赵玉娥出来坐下。

饭桌上寂静无声。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赵玉娥吃了几口,又放下了筷子,看着林晚:“下午去供销社扯点新棉花,我那床旧被子盖着不暖和了。再买点软和点的细布,做件贴身的褂子。身上的粗布磨得皮肤疼。”

林晚应了声:“好。”

赵玉娥又瞥了眼她身上那件红衬衫:“这颜色太扎眼了,不像过日子的人穿的。以后穿素净点。”

“……知道了,妈。”林晚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

陆峻始终沉默地吃着饭,仿佛这些对话与他无关,又或许,他早已习惯了母亲的挑剔。

下午,林晚拿着赵玉娥给的钱和布票,去了镇上的供销社。买了棉花和布,回来的路上,经过镇口的裁缝铺,她驻足看了一会儿。橱窗里挂着几件新式的连衣裙,腰身收得极好,领口还镶着漂亮的蕾丝边。

她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有她这几天给人缝补衣服攒下的几毛钱,还有之前娘家给的一点压箱底的零钱。不多,但捏在手里,却比什么都踏实。

回到陆家,刚把东西放好,院门外就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娇嗲的声音:“赵阿姨,峻哥,在家吗?”

林晚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时兴的红色格子外套、黑色直筒裤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包点心。是周倩。周芳菲的妹妹。她比林晚小一两岁,眉眼间与周芳菲有几分相似,但更显伶俐,也更多了几分算计和刻意。

周倩一进门,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在林晚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看到她身上那件被嫌弃“扎眼”的红衬衫时,嘴角几不可查地撇了一下。

“倩倩来了啊。”赵玉娥在屋里听到声音,语气明显热络了不少。

“阿姨,我来看您了。给您带了点桃酥,您尝尝。”周倩笑着钻进正屋,声音甜得发腻,“哟,林晚姐也在家啊。刚过门的新媳妇,怎么没见穿点更好的?这料子……看着一般啊。”她状似无意地摸了摸林晚的胳膊。

林晚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干活方便就行。”

周倩又转向正在院子里劈柴的陆峻:“峻哥,真是辛苦你了,还得干这些粗活。我姐姐以前总说,你这双手是拿笔杆子、握枪杆子的,可不是干这个的。”

陆峻劈柴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周倩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院子里的人都听见:“说起来,林晚姐这针线活好像也不错?不过我姐姐那手绣工才是真的好呢,当年她给你绣的那副松鹤延年的枕巾,那才叫精致,针脚又细又密,活灵活现的……”

林晚晾好最后一件衣服,端起空盆,转身就往自己那间小屋走。

“哎,林晚姐,你别走啊,我这不是夸你嘛……”周倩在她身后扬声道,语气里却带着一丝明显的得意。

陆峻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林晚沉默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巧笑兮兮的周倩,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举起斧头,更加用力地劈了下去,木屑纷飞。

傍晚,林晚关紧了自己那间小屋的门。窗外,陆峻和周倩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伴着赵玉娥偶尔的笑声。

她坐到那台旧缝纫机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碎布头拼成的布袋,里面是她接的活计——几条需要扦边的裤子,一件扯坏了口子的衬衫。

她打开桌上的台灯,昏黄的灯光洒在黑色的台面上。她深吸一口气,踩动了踏板。

“哒哒哒哒……”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音响起,迅速填满了小小的房间,也盖过了窗外所有的声音。

针尖精准地走在布料的边缘,一行行细密的线迹在她手下延伸开来,整齐得像尺子量过。只有在这个时候,在她完全掌控着针线与速度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一种短暂的、属于自己的平静和力量。

额角有一小块皮肤还隐隐作痛,是早上被婆婆扔过来的痒痒挠碰到的。她抬手轻轻碰了碰,然后更加专注地看向手下逐渐成型的线迹。

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孤独,却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