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知过了多久,消毒水味猛地刺入鼻腔,将沈慕言从深沉的黑暗里狠狠拽出。
他艰难地撬开沉重的眼皮,最先攫住他的,
是一阵自胸腔深处炸开的沉闷剧痛,
带着陌生的钝重感,令他猝然倒抽一口冷气。
紧接着,一种低微而固执的机械嗡鸣,
清晰地凿穿耳膜——这声音......竟仿佛源自他身体内部!
他下意识想抬手触碰疼痛的源头,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了千钧铅水。
他艰难地垂下视线,目光穿透病号服敞开的领口,落在胸前层层缠裹的厚厚纱布上。
而那诡异的嗡鸣,正从纱布之下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一个恐怖到极致的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中轰然炸响!
换心手术!
他们......他们竟趁他昏迷,剜去了他的心......!
他猛地坐起,剧烈的动作撕扯着胸口伤口,
剧痛瞬间逼出满身冷汗,但更痛的,是被彻底碾碎的尊严!
他还活着,可胸腔里搏动的,已不再是温热的心跳,而是一颗冰冷机器的律动!
宋清媛不仅夺走了他的父亲,更在他最脆弱之际,夺走他的心脏!
泪水瞬间决堤,疯狂地涌出眼眶,顺着苍白如纸的脸颊滚落,浸透病号服的前襟。
恨意席卷掉他的全部爱意!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至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那血腥味**着神经,让混沌的大脑一寸寸恢复清醒。
他绝不能就此倒下!
父亲死得不明不白,自己的心被生生剜去,
这血海深仇,他必须亲手讨还!
查清一切真相,让该付出代价的人血债血偿——
这是支撑他残躯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他强忍身体撕裂般的剧痛和胸腔里陌生机械的嗡鸣,
挣扎着为父亲操办了一场简陋至极的葬礼。
葬礼上,宋清媛如同人间蒸发,自始至终未曾露面。
葬礼一结束,沈慕言甚至来不及喘口气,
便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再次踏入那家吞噬一切的地狱般的医院。
为什么一直情况稳定的父亲会突然撒手人寰?
他一定要知道父亲临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设法调取父亲病房的监控录像。
画面冰冷地显示:
在父亲生命垂危的那漫长一小时里,竟没有一个医生或护士踏入过病房!
他死死盯着屏幕,在父亲弥留之际,
病床上那枯槁的嘴唇正微弱地、徒劳地翕动着,反复重复着一个口型。
他颤抖着放大画面,心脏骤然冻结——
那是......他的名字“慕言”!
沈慕言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铁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冲出监控室,冲到护士站前,
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护士,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连一个人都没有人?”
护士看着他苍白绝望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与躲闪,
紧张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才压低声音:
“沈先生,其实那天......是宋少爷突然心脏病发,情况危急,宋总直接下令,要求院里所有专家和护士立刻全部去VIP病房会诊抢救,所以......”
护士噤了声,未尽之意却如冰锥般尖锐。
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冰棱,瞬间刺穿沈慕言最后的幻想与侥幸。
宋清媛明知他父亲危在旦夕,却调走所有能救命的医护人员。
她听着他绝望的哀求,用一句轻飘飘的“他没事”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趁他昏迷之际,残忍地剖开他的胸膛,夺走他的心脏,
只为延续另一个男人的生命。
他喉间忽然溢出几声低笑,在死寂的走廊里空洞地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原来极致的悲痛,是连眼泪都干涸的。
沈慕言僵立在原地,阳光透过走廊窗户洒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胸腔里,人工心脏的嗡鸣声骤然变得无比清晰,
冰冷、规律,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那厚厚的纱布上,
掌心感受着那不属于自己的、机械的搏动。
父亲离世,他的心,也被人夺走。
他颤抖着取出手机,指尖冰凉。
监控录像里父亲最后呼唤他的片段、
护士方才欲言又止的录音、
所有相关的冰冷医疗记录——
被他一一加密,发送给张岚律师。
“张律师,这是我父亲死亡的真相,还有我被强制进行心脏移植的证据。”
他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悸,
“我要起诉宋清媛。”
电话挂断,他立刻按下谢晚星的号码。
当那熟悉的声音传来,他终于抑制不住哽咽:
“晚星,来接我,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