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小时,病房的门被“唰”地一声推开。
陈凛提着一个质感极佳的公文包,穿着一身笔挺的阿玛尼西装,人还没完全走进来,那股子熟悉的,欠揍的调侃声就先到了。
“文总,恭喜出院……哦不对,恭喜住院。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算不算工伤,回头我帮你跟公司申请一下?”
他一眼就看到了文雅腿上那厚重得夸张的石膏,话里的轻佻瞬间收敛了些。
他走到床边,利落地拉开椅子坐下。
“怎么搞的?”
文雅没有说话,只是用一个平静的眼神,确认了他的猜测。
陈凛的眼神冷了下来。
“行,故意伤害致人重伤,可以多告一条了。”他将公文包放在旁边的矮柜上,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双臂交叉在胸前,“说吧,文总,这次是想明白了?准备怎么处理你那对宝贝吸血鬼亲戚?”
“收回店铺。”文雅吐出四个字,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陈凛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甚至带着点欣慰的笑容。
他“啪”地一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我等了你这句话,整整五年了!文雅,恭喜你,终于带新睁眼,看清现实了。”
他顿了顿,脸上的表情立刻切换为专业律师的严肃模式。
“不过我得提醒你,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五年前你心软,妇人之仁,只跟他们签了一份‘无偿使用协议’,对不对?”
文雅点了下头。
“我就知道。”陈凛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无奈,“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亲兄弟,明算账。亲人之间更要把账算清楚,一份正儿八经的租赁合同,租金你就算写一块钱都行,那叫法律流程。你非不听,觉得伤感情。现在好了吧?人家直接把你的善意,当成了房产证。”
“那份协议,在法律上效力很弱,因为它明显不公平。但对方完全可以拿它来打滚耍赖,胡搅蛮缠,拖延时间。这是最麻烦的。”
文文雅雅地听着。
这些复杂的法律条文她不懂,但她知道,陈凛懂,就行了。
“那现在该怎么做?”
“很简单,快刀斩乱麻。”陈凛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空中点了点,“第一步,发律师函。以你公司的名义,正式通知承租人李睿,由于他个人行为对你本人造成了严重人身伤害,你将单方面终止‘无偿使用协议’,并限期一个月内搬离。这是在程序上,把主动权牢牢抓到我们手里。”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做好他们狗急跳墙的准备。”
陈凛看着文雅,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清楚。
“别指望他们会乖乖搬走。文茜那种人,我见多了,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基本操作。收到律师函,她能把你的电话打爆,去你公司**,甚至找那些无良媒体卖惨,说你这个无良资本家欺压穷亲戚。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常规操作。”
“更坏的情况,”陈凛的眼神变得锐利,“他们可能会破坏店铺。那家店的装修,是你一手操办,出的钱吧?”
文雅的记忆被拉回五年前。
她亲自盯着装修公司,从设计图的每一个细节,到每一块地砖的颜色和纹理,都付出了无数心血。
“是我。”
“那就对了。”陈凛的指节,在床边的桌子上轻轻敲了敲,发出“叩叩”的声响,“他们要是搬走前,恼羞成怒,把装修给你砸了,把设备给你毁了,你哭都没地方哭。所以,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收集到对我们最有利的证据。”
“什么证据?”
“他们不是天天在你面前哭穷,说生意不好,刚起步,需要你扶持吗?”陈凛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们就来查查,他们到底有多‘穷’。我要那家店最真实的经营状况和银行流水。”
“这……能查到?”文雅有些迟疑。
“我是干什么的?”陈凛反问,“只要有资金往来,就有痕迹。这件事,交给我。”
他看着文雅还在思索,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抛出一个致命的诱饵。
“还有个更直接的办法,能让你彻底断了所有不该有的念想。”
“什么办法?”
“你那个宝贝好外甥,李睿,他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文雅愣了一下,才从文茜刚才那通电话的咒骂里,翻出这个名字。
“好像是……张芊芊。”
“行。”陈凛拿出自己的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了几下,“社交时代,没人能藏得住自己的生活。用她名字搜搜看,保证有惊喜。”
文雅将信将疑地拿出自己的手机,在那个最火的社交软件上,输入了“张芊芊”这个名字。
很快,一个头像精致,粉丝数还不少的账号跳了出来。
点进去。
一个光鲜亮丽,纸醉金迷的世界,瞬间扑面而来。
最新的动态,定位在马尔代夫。
照片上,张芊芊穿着性感的比基尼,靠在无边泳池旁,手里举着一杯香槟,背景是蓝得不像话的天和碧绿的海。配文是:阳光,沙滩,还有爱我的你。
文雅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上滑动。
上一条动态,定位在一家人均消费四位数的高级日料店。
九宫格图片,每一张都是摆盘精致得像艺术品的菜品,还有一张,是她和李睿的亲密合影,李睿手上那块明晃晃的劳力士金表,几乎要闪瞎人的眼。
再往上滑。
一张在商场专柜拍的照片。
张芊芊手里提着好几个印着硕大LOGO的奢侈品购物袋,笑得比花还灿烂。
再往上。
终于,一张照片,让文雅的手指,死死地停住了。
那是一张特写。
一个崭新的,橘色系的爱马仕铂金包,被随意地扔在跑车的副驾驶座上。照片拍得很有水平,连包上细腻的皮质纹理都清晰可见。
而让文雅瞳孔骤然紧缩的,是那张照片的配文。
一行简短的,却字字诛心的文字。
“谢谢亲爱的睿,辛苦开店就是为了让我买买买呀![爱心][爱心][爱心]”
发布时间,就在上周。
辛苦开店。
为了让她买买买。
文茜在电话里那声嘶力竭的哭喊,“刚起步、开销大、需要扶持”,和李睿在微信里那句轻描淡写的“多大点事”,在这一刻,和这张照片、这行文字,形成了最尖锐,最讽刺的对照。
所有的谎言,都被撕得粉碎。
连一片遮羞布,都没剩下。
文雅面无表情,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将这张截图,连同那个账号的主页一起,发给了陈凛。
隔着一张床的距离,陈凛的手机“叮”地响了一下。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了鄙夷的嗤笑。
“辛苦开店?我看他开的不是咖啡店,是印钞厂吧。”
陈凛把手机收起来,目光重新落回文雅脸上。
“文总,你这不是在扶持创业,你这是在给别人的奢华人生,全额付款。那个包,市价三十万起步,还不一定能买到。”
文雅没有说话。
她只是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陈凛,眼神里再也没有了过去的挣扎和痛苦。
只剩下一种冰凉的,如同淬了火的平静。
“律师函,”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明天一早就发出去。”
“没问题。”
“店铺的流水,我要最详细的报告,三天之内。”
“可以。”
“还有,”文雅补充道,她的思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查一下李睿名下那辆宝马车的购买记录,看是不是全款,资金来源是哪里。”
陈凛站起身,拿起公文包,脸上是那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收到。文总,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养伤,把腿养好。”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
陈凛的微信消息,准时弹出。
“律师函已通过加密邮箱和EMS挂号信两种方式,同时送达。”
后面,附了一张快递单号的截图。
文雅回了一个字:“好。”
放下手机,她拿起旁边的一本设计类杂志,翻开。
书页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
手机在床头柜上,开始像得了帕金森一样,疯狂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是“李睿”两个字在疯狂闪烁。
文雅没有接。
电话执着地响了很久,久到文雅都以为它要一直响到没电,才终于不甘心地挂断。
一分钟后,微信的提示音,开始像轰炸机一样,疯狂地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叮咚!”
一连串的消息,争先恐后地弹了出来。
文雅拿过手机,点开。
是李睿发来的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
“小姨,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个**,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跟我妈说那些混账话。张芊芊就是个拜金女,我跟她已经分了,都是她撺掇我,我一时糊涂才犯了错。小姨,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收到律师函了,小姨,我们是一家人,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你这样让我妈怎么想?她知道了会伤心死的。”
“我记得小时候,你刚上班,第一个月工资那么少,还省吃俭用带我去游乐园,给我买那个最大的彩色棉花糖。你说,我们睿睿以后要做个有出息的人。这些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我创业就是想做出点样子给你看,让你骄傲。只是我太急了,走错了路。”
“小姨,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店我一定好好经营,以后每个月都给你报账,我保证再也不乱花钱了。求求你了,小姨,我给你跪下了。”
一条接一条,言辞恳切,姿态放到了最低。
甚至,还附上了一张他自己眼眶通红,泫然欲泣的**。
文雅面无表情地看完所有文字,然后将手机屏幕熄灭,重新放回了床头柜。
没有回复,一个字都没有。
仿佛那几十条情真意切的信息,只是一阵无意义的,充满了杂音的电流。
三天后。
陈凛开着他那辆骚包的保时捷,稳稳停在医院楼下。
文雅拄着单拐,在护工的搀扶下,坐进了副驾驶。
她的右腿还打着石膏,动作有些笨拙,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报告都发你邮箱了。”陈凛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李睿那辆宝马X7,全款买的,一百二十万。资金是从咖啡店的对公账户,分了十几笔,转到他个人卡上的。转账备注,清一色写的都是‘供应商货款’。”
文雅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没有出声。
“那家店的流水,我也查了。很有意思。”陈凛继续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账面上的流水,就是他每年给你的那份报表,每个月都在亏损线上下挣扎。但实际的银行进账,扣掉所有成本,每个月都有十几万的净利润。他做了两套账,一套给你看,一套给自己看。”
“辛苦他了。”文雅终于开口,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