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师的声音平滑流畅,智能板上的公式和文字如流水般呈现。同学们专注地记录,偶尔点头。
江疏凛握着笔,笔尖在纸面划过,留下工整清晰的笔记。
她的余光不受控制地,数次掠过斜前方的那个新座位。
顾夜烬的背脊挺得有些过分僵硬,像一根绷紧的弦,与周围松弛的“优秀”格格不入。
他没有记笔记,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刮擦,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那点微弱的噪音,却像一根针,持续地刺着江疏凛耳膜。
下课铃是柔和的一段音乐。同学们开始有序地整理物品,准备前往下一个教室。
江疏凛深吸一口气,履行班长的职责。她走到顾夜烬桌旁,他正有些慌乱地把桌上那本崭新的、几乎没翻开的书塞进包里。
“顾同学,”她的声音是训练过的温和,“下节是生物实验课,实验室在B栋三楼。需要我带你去吗?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那些投射过来的、礼貌而好奇的目光似乎让他更加不适。“……不用。谢谢。我…看指示牌就好。”他的声音偏低,带着一点久未开口的沙哑,语速很快,透着明显的回避。
“指示牌有时会更新延迟。”江疏凛没有让步,这是母亲交代的“任务”,她需要观察,“还是我带你过去吧,顺路。”她脸上维持着无懈可击的友善面具。
顾夜烬沉默了一下,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抓起书包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
走廊明亮宽敞,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他们一前一后沉默的身影。
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氛系统散发的植物清香。每隔一段距离,墙上的智能屏幕就会显示温馨的提示语:“保持平和心境”、“高效学习,快乐生活”、“今日室外紫外线指数中等,建议做好防护”。
江疏凛试图找些话题,关于课程,关于老师,关于学校设施。她的每句话都得体、正确,符合一个模范生班长的身份。顾夜烬的回应只有“嗯”、“好”、“知道”,简短得像是在努力节省力气。
直到经过一扇敞开的窗。窗外,一阵真实的风猛地灌入,带着远处刚修剪过的草坪的生涩气味,以及一丝夏末残存的、燥热的泥土味。这风毫无预警,吹乱了江疏凛一丝不苟别在耳后的头发,也吹得顾夜烬猛地闭上了眼,脚步一顿。
江疏凛下意识地抬手整理头发,转头看他。
他正微微仰头,迎着那阵风,鼻翼翕动,像是在辨认一种极其遥远而陌生的气味。他闭着眼,眉头却紧紧蹙着,那表情不是享受,而是一种……痛苦的贪婪。仿佛那风里带着刺,却又让他忍不住去呼吸。
仅仅几秒,他睁开眼,恢复常态,甚至更快地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没什么,走吧。”
但江疏凛看见了。那一瞬间,他脸上闪过某种鲜活却痛苦的东西,与这栋楼里被过滤、被调控的一切格格不入。那阵原始的风,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短暂地捅开了他紧闭的某扇门。
晚餐时间。江家的餐厅和整个家一样,设计感十足,整洁得像样板间。餐**致,计算过卡路里和营养配比。智能管家在一旁静静侍立,监测着用餐环境。
“顾夜烬同学今天还适应吗?”江母切着盘中的白灼菜心,状似随意地问。电子屏在她手边微微亮着,或许正同步着顾夜烬第一天的各项数据。
“他似乎有些沉默。”江疏凛谨慎地回答,用叉子精准地叉起一块蒸鱼肉,“不太与人交流。”
“初期不适应是正常的。”江母语气平稳,“魏医生会帮助他。你要做的就是多接近他,让他感受到集体的温暖,尽快融入我们。”
‘我们’这个词,被她咬出一种微妙的意味,仿佛一道无形的边界。
“我知道,妈妈。”
“他的情绪稳定剂用量还在调整期,有些反应是正常的。”江母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顾夜烬白天的异常,“你要做的就是观察和反馈,这也是在帮助他。”
观察、反馈。
江疏凛咀嚼着这四个字。她想起顾夜烬面对那阵风时的表情。这也是需要被观察和反馈的“异常反应”吗?她将疑问和食物一起咽了下去。
晚饭后,江疏凛回到房间。书桌上,智能管家已经贴心地为她准备好了睡前温水和小半片有助于深度睡眠的索拉非(夜间配方,蓝色更浅一些)。
她没有立刻服用。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那个带锁的、纸质日记本——这是她少数被允许保留的、与“效率”无关的旧物。
指尖划过纸页,她拿起笔,却久久没有落下。她该记录什么?记录今天完美完成了母亲交代的任务?记录新同学似乎有PTSD倾向?记录自己对一阵风产生了不必要的关注?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
“无声之境”的夜景同样完美,路灯的光晕柔和,景观灯带勾勒出植物的轮廓,一切像是精心布置的舞台布景。
然后,她想起了顾夜烬。想起他惊惶一颤时骤然清亮的眼神,想起他嗅到风时那一瞬间痛苦而贪婪的表情。这些画面,像投入死水里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她低头,终于在空白的纸页上,用力地写下了一个词:“风?”墨迹在纸面上微微晕开。她看着这个词,仿佛看着一个不该存在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