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裹挟着操场边香樟树的气味，溜进高二（3）班敞开的窗户。林微然把额前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摊开的数学练习册，目光却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落在斜前方那个挺直的背影上。
陈默的坐姿永远像被量尺校准过，脊背笔挺，校服外套的拉链规规矩矩拉到顶端。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乌黑的发梢跳跃，落下一小片毛茸茸的光晕。他正在演算一道复杂的函数题，握着笔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偶尔停顿思考时，会轻轻敲击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这声音像某种秘密的暗号，悄悄钻进林微然的心里，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前桌的女生突然转过头，用笔戳了戳林微然的胳膊：“喂，刚数学课代表收作业，你看见陈默交了吗？”
林微然猛地回神，指尖在练习册上划出一道歪扭的线：“啊……好像、好像交了吧。”她其实根本没注意，刚才的注意力全黏在陈默的背影上。
“肯定交了，他什么时候拖过作业啊。”女生撇撇嘴，又扭头跟同桌小声嘀咕，“你说他脑子怎么长的？数学考满分跟玩似的，篮球还打得那么好……”
林微然低下头，假装演算题目，耳朵却悄悄捕捉着她们的对话。她和陈默算不上熟络，同班一年半，对话大多停留在“借块橡皮”“作业收齐了吗”这类必要的交流上。
上周三自习课，她的橡皮滚到了过道里，刚要弯腰去捡，陈默的白球鞋先停在了橡皮边。他弯腰拾起，轻轻放在她桌角，声音清清淡淡：“你的。”
“谢、谢谢。”林微然当时脸都红了，只敢盯着那半块橡皮看。
“不客气。”他说完就转了回去，坐姿依旧笔挺，仿佛刚才那个弯腰递橡皮的动作只是随手而为。
林微然是班里最不起眼的那种女生，成绩中游，性格安静，唯一的闪光点藏在画夹里——她能把黄昏时的教学楼画得像浸在蜂蜜里，能把雨后天台的积水倒影画得比实景还动人，但这些，她从未展示给任何人看，包括陈默。
而陈默是另一个极端。他是老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数学稳居年级第一，篮球场上能引来半个班女生的尖叫，就连晨会时被点名发言，声音里都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清朗。
班主任在讲台前公布月考排名时，总会笑着说：“陈默这次又是第一，大家多向他请教。”这时总会有同学起哄：“陈默，给我们讲讲解题秘籍呗！”
他往往只是站在座位旁，微微颔首：“多做题就行。”语气平淡，却没人觉得傲慢，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可林微然望着他握笔的手，忽然觉得，或许有什么东西，早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拐了弯。
这样的两个人，本该像两条平行线，在各自的轨道上延伸，直到毕业那天彻底交汇。
②改变的发生在一个周三的午后。那天轮到林微然值日，她抱着一摞作业本去办公室，路过操场时，被一阵欢呼声吸引。陈默正在打比赛，穿着红色球衣，额角渗着汗珠，跑动起来像一阵风。他起跳投篮的瞬间，阳光恰好落在他扬起的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眼神专注得像在解一道数学难题。
篮球空心入网的声音和欢呼声同时响起，林微然却在那一秒忘了动弹。直到有人从背后撞了她一下，作业本“哗啦”散落一地，她才猛地回神，慌忙蹲下身去捡。一只手比她更快地伸过来，指尖先她一步触到最底下那本练习册。
“小心点。”是陈默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尾音还沾着点没散去的笑意。
林微然抬头时，鼻尖差点撞到他的下巴。他半蹲在地上，球衣领口被汗水浸得发深，几缕湿发贴在额角，平日里总是抿成直线的嘴角此刻微微扬着，眼里盛着细碎的光。“谢、谢谢。”她结巴着去接本子，手指刚碰到纸页，就和他的指尖撞在一起，像被火星烫到似的猛地缩回，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他倒像是没察觉她的慌乱，指尖捏着练习册封皮轻轻一推，把本子递到她怀里。“这么多作业，一个人抱？”他视线扫过散落的本子，眉梢微挑。
“嗯……今天轮到我收数学作业。”林微然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数学老师又留了附加题？”他忽然问，声音里带了点了然的笑意。
林微然愣了愣，抬头看他：“你、你怎么知道？”
“刚才看你练习册封皮上写着‘附加题思路’，”他指了指她怀里的本子，忽然笑了，“第三道题的辅助线，你画反了。”
这下林微然的脸更烫了，连耳根都红透了。她根本没想到他会注意这种细节，攥着本子的手指紧了紧：“我、我回去改……”
“快捡吧，不然要被老师催了。”他没再逗她，帮着把散落在周围的本子拢到一起，叠成整齐的一摞递过去。
“谢、谢谢。”林微然接过作业本抱在怀里，感觉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震天响。
“不客气。”他笑了笑，起身时拍了拍球衣上的草屑，转身跑回球场。红色球衣在绿色草坪上划出一道鲜亮的弧线，远远传来队友的呼喊：“陈默，发什么呆呢！快来！”
林微然抱着作业本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按住狂跳的心脏。那天下午，她的画夹里多了一个小小的速写——红色球衣的背影，在阳光下奔跑，衣角被风吹得扬起，旁边还偷偷标了一行小字：他说我辅助线画反了。
她不知道的是，陈默跑回球场时，脚步慢了半拍。刚才蹲下身时，他不仅看到了那道画反的辅助线，还瞥见了练习册封皮角落的小画——一只蹲在窗台上的猫，眼神慵懒，尾巴卷成个圈，和他奶奶家那只老猫一模一样。
“看什么呢？刚才捡个本子捡半天。”队友撞了他一下。
陈默收回目光，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碰到她手指时的温度，有点烫。“没什么，”他笑了笑，拍了拍篮球，“打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