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十三的雨下得邪门。
青石板路被泡得发胀,倒映着两侧灯笼的红光,像摊开的血纸。老城区的巷子深,风裹着雨丝钻进去,呜呜咽咽的,竟带出些像哭又像笑的调子。巡捕房的沈砚之收了伞,指尖叩在“陈家公馆”斑驳的朱漆门上时,指腹沾了片湿冷的铁锈。
“沈探长。”开门的是陈家的老管家陈福,脸比门后的阴影还白,“您可算来了……这三天,夜夜都有哭声,就在后院那片老槐树下。”
沈砚之挑眉。陈家是老城的望族,祖上做绸缎生意,如今虽不如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公馆占了半条街,后院那片槐树林更是老辈传下来的,只是近些年少有人去。
“哭声?”他迈进门槛,雨珠从伞沿滴落,在青砖上砸出小水花,“是人是鬼?”
陈福手抖了一下,端来的茶盏晃出半盏水:“说不准……像是个女人的声音,细声细气的,唱着什么调子,又像在哭。少爷说我老糊涂了,可我真听见了!尤其是后半夜,风一吹,那声音就贴在窗纸上……”
沈砚之没接话。他刚从城西的命案现场赶过来,本该回巡捕房整理卷宗,却被陈福这通带着哭腔的电话缠住。陈家少爷陈景明是留洋回来的新派人物,早把老管家的话当迷信,若不是哭声闹得下人们连夜辞工,怕是根本不会让他来。
“带我去后院。”
穿过垂着褪色竹帘的回廊,后院的槐树林果然阴森。雨打得树叶噼啪响,树干上爬满湿滑的青苔,空气里飘着股陈腐的土腥气,混着若有似无的……胭脂味?
“就在那棵最大的槐树底下。”陈福指着林深处一棵需两人合抱的老槐,声音发颤,“前天夜里,我听见哭声从土里钻出来似的,还看见……看见树下有片红布,像被雨泡透了,红得发黑。”
沈砚之走近,借着手电筒的光细看。树根处的土确实比别处松软,还散落着几根暗红色的丝线,捻起来一闻,除了土腥味,还有种极淡的、劣质胭脂的甜腻味。
“这地方,以前埋过东西?”
陈福脸色更白:“探长别吓我……老辈说这槐树林聚阴,从不埋东西。就是……就是三年前,少爷他……”
他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是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陈景明带着惊惶的叫喊:“谁?谁在我房里?!”
沈砚之转身就往前院跑,陈福跟在后面,脚下踉跄。陈景明的卧房在二楼,门虚掩着,里面一片狼藉——桌上的花瓶摔在地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而窗户大开着,雨丝斜斜地打进来,落在地板上,晕出一片深色的水渍。
陈景明靠在墙边,手按着胸口,脸色惨白如纸:“刚……刚才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站在窗边……红衣服,红得像血……”
“红衣服?”沈砚之走到窗边,往外看。楼下是花园,雨幕里只有摇曳的草木,哪有什么人影。
“我没看错!”陈景明拔高声音,又猛地压低,像是怕被什么听见,“她没脸……或者说,我看不清她的脸,就看见一身红嫁衣,袖口绣着花……她还对着我笑,嘴里哼着歌……”
“哼着什么歌?”
“不知道……调子怪得很,像童谣,又像哭腔……”陈景明抱着头蹲下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沈砚之皱眉。红嫁衣?三年前?他回头看了眼窗外的雨,那股若有似无的胭脂味,似乎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