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一团被泡烂的棉絮,沉重,混沌,还带着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我叫江哲,此刻,我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我还活着。
但我宁愿自己已经死了。
眼皮重得像焊了两块铅,我拼尽全力,也只能掀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片惨白的天花板,和一些看不清形状的仪器轮廓。
“嘀……嘀……嘀……”
耳边是单调而规律的电子音,像极了催命的倒计时。浓烈的消毒水气味钻进鼻腔,混合着喉咙深处那股血腥的甜腻,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片。
我这是在哪?
记忆的碎片开始缓慢地拼接。
刺耳的刹车声……卡车那两盏亮得像太阳的车灯……天旋地new……还有周浩那张惊恐到扭曲的脸。
车祸。
我出车祸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就从四肢百骸涌了上来。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起来的劣质玩具,每一根骨头都在尖叫。
我想动,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我想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
我被困在了这具残破的身体里。
就在这无尽的黑暗和痛苦中,一个念头像救命稻草一样浮现出来。
许念。
我老婆。
她在哪?她知道我出事了吗?她现在一定急疯了吧?
一想到她,我心里那点濒死的恐惧竟然被冲淡了几分。许念那张总是带着点清冷,却在我耍赖时会无奈又宠溺地笑起来的脸,成了我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她肯定会守在我身边的。
我努力地想转动眼球,想在视野的角落里捕捉到她的身影。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冰冷的仪器和惨白的光。
恐慌开始像潮水一样蔓延。
我的手机呢?我得联系她!
我拼命地想抬起手,摸索我的口袋。徒劳无功。
就在这时,一段不属于车祸的记忆,突兀地插了进来。
那是一条信息。
一条来自许念的信息。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好像……看到了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那上面写着什么?
我努力地回忆,那段记忆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但那股冰冷刺骨的绝望感,却比车祸的撞击还要清晰。
“玩得开心。”
“不用回来了。”
“离婚协议我明天寄给你。”
轰——!
我的大脑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
不……不可能。
一定是幻觉。是车祸导致的脑损伤,让我产生了幻觉。
许念怎么可能跟我说这种话?我们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她还叮嘱我晚上早点回家,她炖了汤。
对,一定是幻覺。
我努力地安慰自己,但那几行字却像用烙铁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每一个字都在冒着灼热的烟。
为什么……
我到底做了什么?
记忆继续往前倒带。
昨天晚上……周浩……酒吧……
该死的!我想起来了!
昨天是周浩那家伙的生日,硬拉着我去城西新开的那个叫“伊甸园”的酒吧给他庆生。我本来不想去的,但架不住他软磨硬泡,说就喝一杯,绝对不耽误我回家。
结果一杯变成了一瓶,一瓶变成了一堆。
我们喝到了凌晨,周围全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晃来晃去的年轻身体。
我记得我当时还拍了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配文是:“被迫营业。”
定位……
我的朋友圈定位!
我的心猛地一沉,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我昨天发的那个朋友圈,定位就是那个“伊甸园”酒吧!
而我,有个该死的坏习惯。为了省电,我从来不主动关应用的定位权限,都是用完就放着,等它自己休眠。
所以,如果许念现在看我的手机定位……
它会显示我在哪?
它会显示我还在那个“伊甸园”酒吧!
而我的手机……在车祸中断电关机了。
一个可怕的逻辑闭环在我脑中形成。
许念下班回家,没看到我。她给我打电话,关机。她给我发消息,不回。
然后,她点开了我的微信,看到了我的位置共享。
——江哲,彻夜未归,手机关机,定位在酒吧。
一个完美的出轨+夜不归宿的现场。
一个足以让任何女人崩溃的场景。
而我,这个“罪魁祸首”,正浑身插满管子,躺在ICU里,连一句“老婆,你听我解释”都说不出来。
**。
如果我有力气,我一定会狠狠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不,我应该把周浩那个孙子拖过来,先给他一百个大嘴巴子!
绝望。
无尽的绝望。
我感觉自己不是躺在ICU,而是躺在婚姻的焚尸炉里。
那“嘀嘀嘀”的声音,不是我的心跳,是许念耐心耗尽的倒计时。
明天……
明天离婚协议就要寄过来了。
寄到哪?
伊甸园酒吧吗?
我眼前一黑,这一次,不是因为伤势,而是被自己活活气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