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是最好的闹钟。
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时，是被痛醒的。
感觉就像有人在用电钻钻我的肋骨，一寸一寸，缓慢而坚定。
我费力地睁开眼，天花板还是那片天花板，仪器的嘀嗒声还是那个节奏。
唯一不同的是，我感觉自己好像能稍微控制一下手指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我尝试着动了动右手食指，它像一个不听话的木偶，僵硬地抽搐了一下。
能动！
我心里一阵狂喜。
只要能动，就有希望。只要我能按到床头的呼叫铃，叫来护士，让她帮我联系许念，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积蓄着全身的力气，像一只刚破壳的雏鸟，用尽全力，指挥着我的手指，朝着那个模糊的红色按钮，一点一点地挪过去。
一厘米，又一厘米。
汗水从我额头渗出，浸湿了纱布，带来一阵刺痒。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救命的按钮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医生。
他走到我床边，低头看着仪器上的数据，又翻了翻我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
“嗯，意识恢复得不错。”他的声音隔着口罩，听起来有些沉闷，“生命体征也稳定下来了。江哲，能听到我说话吗？能的话就动动手指。”
我用尽全力，再次动了动我的食指。
“很好。”医生点点头，在手里的病历板上记录着什么。
我死死地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医生，求你了，看看我，看看我的嘴型！
手……机……
我要手机！
医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他放下病历板，俯下身，凑到我耳边。
“别急，你现在还不能说话。你肋骨断了三根，其中一根离肺叶很近，还有轻微的脑震荡和多处软组织挫伤。不过万幸，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生命危险？
不，医生，你错了。
我的生命危在旦夕！我的婚姻已经进入了ICU临终关怀阶段！
我急得快要灵魂出窍，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一张一合，拼命地想挤出几个音节。
“是想找家人吗？”医生很敏锐。
我疯狂点头，感觉脖子都要断了。
医生叹了口气，直起身子，语气有些无奈：“你的私人物品，包括手机，都作为证物被交警拿走了。我们已经通过你身份证上的信息尝试联系你的家人了，但是登记的那个号码，一直打不通。”
打不通……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身份证上登记的紧急联系人，就是许念。
她把我的号码拉黑了？还是……她根本就不想接任何关于我的电话？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的心就像被泡进了冰水里，又冷又疼。
“不过你放心，”医生安慰道，“我们已经联系上你另外一个朋友了，他叫周浩，对吧？他说他马上就赶过来。”
周浩？
听到这个名字，我刚沉下去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周浩！
那个把我推进火坑的罪魁祸首！
他来有什么用？他是来帮我拔管的吗？！
不，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周浩来了也好，至少他可以帮我联系上许念，帮我解释清楚。
对，他必须帮我解释清楚！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周浩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盯着门口，望眼欲穿。
终于，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哲子！我的好兄弟！你怎么样了！”
周浩扑到我床边，一张脸上又是鼻涕又是泪，看起来比我还像个重症患者。
他抓着我的手，哭得惊天动地：“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拉你去喝酒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老婆交代啊！”
交代？
你现在就可以去交代了！
我死死地盯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念……”
周浩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对对对！嫂子！我得赶紧告诉嫂子！”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开始翻找号码。
我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得救了。
然而，下一秒，周浩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着手机屏幕，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像是便秘了十天半个月。
“那个……哲子……”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有个事儿，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我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嫂子她……好像有点误会。”
何止是有点误ઉ会！那是天大的误会！
我用眼神催促他快说。
周浩吞了口唾沫，把手机递到我面前，屏幕上是许念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条，是十分钟前发的。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一张离婚协议书的模板截图。
虽然只是模板，但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离婚协议书”，像一把烧红的刀，狠狠地捅进了我的眼睛里。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宕机。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要跟我离婚。
“哲子，你别激动！”周浩看我脸色不对，赶紧把手机收了回去，“嫂子肯定是一时生气！我马上给她打电话解释！我跟她说你出车祸了，她肯定会马上跑过来的！”
说着，他当着我的面，拨通了许念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许念不会接了。
就在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电话被接通了。
周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把手机开了免提，凑到我耳边。
“嫂子！你听我解释！哲子他……”
“周浩。”
电话那头，传来许念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你打电话给**什么？是江哲让你来求情的吗？”
“不是不是！”周浩急得满头大汗，“哲子他出事了！他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的ICU里！”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许念的反应。
她一定会担心的，她一定会着急的，她一定会……
“车祸？”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充满了嘲讽和不屑。
“这个借口，是不是太老套了一点？”
“你们男人为了躲避责任，是不是只会用这种谎言？下一次是不是就要说自己失忆了？”
“周浩，你告诉江哲，别再演了。这场戏，我腻了。”
“还有，别再让他用这种事来烦我。我今天很忙，忙着咨询律师，起草离婚协议。”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周浩举着手机，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我躺在床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不信。
她一个字都不信。
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一个为了逃避责任不惜用“车祸”这种烂俗借口来博取同情的渣男。
我完了。
我这次，是真的完了。
我闭上眼睛，感觉生命正在离我远去。
医生，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这次不是婚姻，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