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了七年时间,才终于明白一件事:方向盘是我的囚笼,后视镜是我的深渊。这七年,
两千五百多个日夜,我与她之间的距离,永远是精准的一米二。
我熟悉她每一款香水在车内皮革上留下的前调、中调和后调,
熟悉她因疲惫、烦躁或欣喜而发出的不同频率的呼吸声,
甚至能从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里,听出她一天的心情。我是她的专属司机,陈驰。
我是她世界里最忠诚、最可靠,也最没有存在感的影子。我掌握着她全部的行程,
却对她的内心一无所知。我看着她在后视镜里为别人欢笑,为别人落泪,而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或刹车,将她安全送往每一个不属于我的目的地。
我像一个等待信号灯的行人,日复一日地凝望着那片永远为我亮起的红灯,
却仍在心底最深处,期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绿灯。
1雨点砸在迈巴赫前挡风玻璃上的声音,像一首被调成慢放的鼓点,沉闷而固执。
我提前五分钟将车停在“盛庭集团”总部的地下车库,熄了火,
只留着空调系统安静地输送着24摄氏度的恒温空气。这个温度,是顾静最喜欢的。
我按下中控台的一个隐藏按钮,一块微纤维软布从储物格里缓缓升起。
我仔细地擦拭着方向盘、挡把,以及所有我可能会触碰到的地方,
确保车内除了高级皮革与她惯用的“无人区玫瑰”香水混合出的专属气息外,再无一丝杂质。
这是我为她开车的第七年,也是我成为她“影子”的第七年。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轻微震动了一下,是顾静的秘书发来的消息:“顾总会议结束,
五分钟后下来。”我回复了一个“收到”,然后挺直了背脊,
目光习惯性地投向了车内后视镜。镜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裁剪得体的后座,光洁如新。
但这块小小的镜面,却是我这七年来最重要的“观景台”。我在这里看过她疲惫地靠窗睡着,
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看过她对着电话言笑晏晏,
眼角的弧度像初升的弯月;也看过她默默流泪,肩膀无声地耸动,
仿佛整个世界的悲伤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脚步声由远及近,清脆,利落。我不需要回头,
就知道是她。车门解锁的轻响后,右后方的车门被拉开,
一股夹杂着雨后潮气的冷风和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一同涌了进来。“陈驰,去‘云水间’。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好的,顾总。”我应了一声,
平稳地启动了车子。迈巴赫如同一艘黑色的潜艇,悄无声息地滑出地库,
汇入城市傍晚拥堵的车流。窗外的世界被雨水模糊,霓虹灯化作一片片流动的光斑,
车内却静谧得像另一个时空。她上车后便没再说话,我猜今天的会议一定不顺利。
我不敢主动开口,这是我们之间不成文的规矩。我只是个司机,负责驾驶和等待,
而不是交谈和关心。我将车载音响的声音又调低了一格,播放着她常听的那张古典音乐专辑,
德彪西的《月光》。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喂,妈。”她的语气瞬间冷了三分,
仿佛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她正蹙着眉,
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壳上划动。电话那头的声音我听不见,
但我能从顾静越来越紧绷的侧脸线条上,猜出对话的内容并不愉快。“我说了,我很忙,
没时间。”“什么叫‘必须去’?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联姻?妈,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你还在想这种封建社会的东西?”果然。又是这件事。
顾家和周家的商业联姻,最近一个月,这个话题像幽灵一样反复出现在她的通话里。每一次,
都让车内的空气变得像冰一样冷。“周子安是谁我根本不关心!我不想见!
”她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再逼我,我就搬出去住。”说完,
她“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在身旁的座位上,发出一声闷响。
车厢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雨刷器在有节奏地摆动,一下,一下,刮在我心上。
后视镜里的她,将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她的脸颊紧贴着冰冷的玻璃,
眼神空洞而茫然。那一刻,她不是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顾总”,
只是一个被家庭束缚、身不由己的女孩。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
我想对她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别难过”,或者“一切都会好的”。但我不能。
我的身份,我的位置,决定了我只能沉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车开得更稳一些,
尽量避开路面的颠簸,让她能有一个片刻的安宁。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云水间”别墅区的路上。那通电话像一根刺,
扎在了我和她之间静默的空气里。我能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那是一种几乎能具象化的气场,
沉甸甸地压在车厢的每个角落。我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周子安,
这个名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软肋。我甚至不需要去调查,
就能想象出那会是怎样一个男人。家世显赫,英俊多金,和她站在同一个高度,
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是世人眼中与她“门当户对”的存在。而我呢?陈驰,一个司机。
一个七年前从孤儿院出来,被顾家老爷子看中,
因为车技好、话少、人可靠而被派来给她开车的司机。我们的世界,
隔着一层厚厚的、永远无法被击穿的防弹玻璃。车子转过最后一个弯,即将抵达别墅区门口。
我习惯性地放慢车速,准备接受保安的敬礼。就在这时,后座的她突然开口了。“陈驰。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应道:“在,顾总。”“掉头,去‘望云阁’。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但细听之下,似乎还藏着一丝别的什么,像是……决绝。
我愣了一下。“望云阁”?那是本市最顶级的私人会所式餐厅,以私密和昂贵著称,
据说人均消费五位数起。她去那里,通常是为了最重要的商业应酬。“现在吗?”我确认道。
“对,现在。”她言简意赅。我没有再多问,立刻在前面的路口平稳地掉转了车头。
重新设置导航,目的地——望云阁。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这个时间点,
突然改道去“望云阁”,只有一个可能。她妥协了。她要去见那个叫周子安的男人。
这个认知让我胸口一阵发闷,仿佛有块巨石压在那里,喘不过气。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
开始渗出细密的汗。我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车开向那个我永远无法踏足的地方。
我只知道,每向前一米,我心里的某个角落,就在坍塌一寸。四十分钟后,
车子稳稳停在了“望云阁”幽静的入口处。这里没有金碧辉煌的招牌,
只有一扇古朴的木门和两位身着定制旗袍、身姿挺拔的迎宾。一个男人早已等在门口。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身形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
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在门廊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低调而昂贵的光芒。即便隔着雨幕,
我也能看清他的脸。温文尔雅,眉眼带笑,是那种天生的上位者,
自信从容得仿佛世界都该为他让路。他就是周子安。我替顾静拉开车门,撑开伞护在她头顶。
她从车里出来,站直了身体。今晚的她,穿着一件简约的黑色连衣裙,
外面套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没有多余的装饰,却依旧美得让人无法直视。
周子安笑着迎了上来,他的目光落在顾静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志在必得。“静静,
你来了。我还担心雨天路堵,你会迟到。”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
顾静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越过周子安,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一瞬间,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无奈,有疲惫,
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像是在求助,又像是在告别。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
“你先回去吧。”她对我说道,声音很轻。“我在这里等您。”我低声回答,这是我的职责。
她看了我一眼,没再坚持,转身跟着周子安走进了那扇厚重的木门。我站在原地,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冰冷地砸在我的手背上。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士兵,眼睁睁看着最后一艘船离港远去。我回到车里,
关上车门,将自己与外界的喧嚣隔绝。车里还残留着她的香水味,可那个属于她的人,
却已经走进了另一个男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大脑一片空白。
我只是反复回放着她刚才看我的那一眼。那一眼里,到底藏着什么?是我自作多情的错觉,
还是她真的……“嗡——”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将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掏出手机,屏幕上亮着一条新消息。发信人是:顾总。我的呼吸瞬间凝滞,
指尖颤抖着点开了那条信息。信息很短,只有六个字,却像一道惊雷,
在我死寂的心湖里炸开了万丈波澜。“陈驰,等我。别走。”2“陈驰,等我。别走。
”六个字,像六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我反复看了三遍,
确认发信人确实是“顾总”,而不是什么垃圾短信的恶作剧。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血液冲上大脑,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七年来,我们之间的通讯记录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除了“下来了”、“到了”、“会议延迟半小时”这类公事公办的短语,再无其他。
而这六个字,每一个都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度和情绪。“等我”,是我的本职工作,
我当然会等。但那句“别走”,却像一把钥匙,
瞬间撬开了我用七年时间铸造的、名为“司机”的坚固外壳。它带着一种恳求,一种依赖,
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它在暗示,我可能会走,而她不希望我走。为什么?
我熄灭了手机屏幕,车厢内重新陷入昏暗。我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紧紧攥着那冰冷的手机,仿佛攥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谜团。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雨渐渐停了,只有屋檐上残留的雨滴偶尔砸在车顶,发出“滴答”的轻响。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过去两千多个日夜一样,进入“等待模式”。我调整了一下坐姿,
目光锁定在“望云阁”那扇紧闭的木门上,耳朵却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我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疯狂运转,构建着门后可能发生的一切。或许,
她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提前离场,而我,是她最顺理成章的挡箭牌。“抱歉,
我的司机还在等我。”——合情合理,礼貌而不失强硬。又或许,
她和周子安的谈话陷入了僵局,气氛尴尬到让她难以忍受。发这条信息,
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心理上的支撑,一个可以随时逃离的退路。她知道我一定会在,
这份确定性本身就是一种力量。我甚至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这是一场试探。
她察觉到了我隐藏在恭敬和沉默之下的某些东西,用这种方式来敲打我,
提醒我认清自己的位置。每一种猜测都像一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宁愿相信前两种,却无法抑制对第三种的恐惧。我与她之间,隔着云泥之别。
我的任何一点僭越,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一个小时过去了。“望云阁”的门,
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始终没有张开它的嘴。我的耐心和冷静,
正在被这漫长的等待一寸寸地消磨。我打开车窗,点燃了一支烟。这是我的禁忌,
顾静讨厌烟味,我的车里从来不允许出现这种味道。但今晚,
我需要尼古丁来麻痹我快要沸腾的神经。烟雾在车窗外被夜风吹散,
我看着那点猩红的火光在指尖明灭,思绪飘回了七年前。那时的我,刚从孤儿院出来,
一无所有,是顾老爷子给了我一份体面的工作,让我成为他最疼爱的孙女的专属司机。
他看中的,是我在部队里练就的车技,更是我那份不该属于我这个年纪的沉稳和沉默。
“小陈啊,”老爷子拍着我的肩膀,“静静这孩子,性子冷,心事重。你跟在她身边,
话不用多,人机灵点,把她安安全全送到每一个她想去的地方,就行了。
”我把这句话刻在了骨子里。安全送达,不多言,不逾矩。我做到了,一做就是七年。
我成了她最可靠的工具,最熟悉的陌生人。可人心,终究不是机器。日复一日的凝视,
年复一年的陪伴,让我的心在后视镜那方寸之地里,悄然沦陷。又过了半个小时。
就在我快要将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抽完的时候,“望云阁”那扇厚重的木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掐灭了烟头,关上车窗,打开了车内的空气净化系统。
先走出来的是周子安。他的脸色很难看,那张原本温文尔雅的脸上,
此刻写满了压抑的怒火和挫败。他没有撑伞,任由屋檐滴落的冷雨打湿他昂贵的西装,
眉头紧锁,似乎在与谁争执。紧接着,顾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
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她的步伐却比平时快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决绝。
周子安快步追了上来,拦在她面前,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雨夜里,
却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中。“顾静,你非要这样吗?为了一个司机,拒绝周顾两家的未来?
你是不是疯了!”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司机?我?
我成了他们争执的焦点?顾静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吐出几个字:“让开。”“我不让!
”周子安的情绪显然有些失控,“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论家世,论能力,
我哪一点配不上你?你宁愿拿一个下人当挡箭牌,也不肯给我一个机会?”“下人”两个字,
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我的耳朵。我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
顾静终于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直视着周子安的眼睛。她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
锋利而冰冷。“第一,他不是下人,他叫陈驰。第二,”她顿了顿,
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你不是比不上他,你是根本没资格跟他比。”说完,
她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周子安,径直朝着我的方向走来。那一刻,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只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我看着她穿过雨幕,一步步向我走近,
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我的心尖上。我机械地推开车门,下车,
撑开伞,一如往常地护在她头顶。她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抬起眼眸看着我。
她的眼睛很亮,像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里面倒映着我有些狼狈的身影。我们之间的距离,
不足半米。我甚至能闻到她发丝间清冽的香气,混合着雨水的味道。“上车。”她轻声说。
我拉开车门,护着她坐了进去。然后迅速绕到驾驶座,关上车门,启动引擎。整个过程,
我没有说一个字,动作却因为内心的激荡而显得有些僵硬。迈巴赫平稳地驶离“望云阁”,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周子安还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雕像。车内的气氛,
比来时更加凝滞。那块小小的后视镜,此刻仿佛有了千钧的重量,
我甚至不敢再轻易投去一瞥。“回‘云水间’吗,顾总?”我强迫自己开口,
声音却有些干涩沙哑。身后沉默了片刻。“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她问。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嗯”了一声。“你没什么想问的?
”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问?我该问什么?问您为什么要在周公子面前抬举我?
问您说的话是真是假?还是问您……是不是真的疯了?这些问题,
每一个都超出了我作为司机的本分。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专业:“顾总,那是您的私事,我无权过问。
”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安全,也最懦弱的回答。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带着一丝无奈和……失望?“陈驰,”她叫我的名字,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顾总”,
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我跟他们说,我心里有人了。”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呼吸也随之停滞。我没有接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路况,
仿佛那里有全世界最复杂的交通。她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应,只是在自顾自地陈述一个事实。
“他们不信,我妈更是不信,她说我在找借口。所以,我告诉了他们那个人的名字。
”车子刚好驶过一个红绿灯路口,红灯亮起,我缓缓踩下刹车。车厢内,
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我看着后视镜,这一次,我没有躲闪。镜子里的她,也正看着我。
我们的目光,跨越那一米二的距离,牢牢地纠缠在一起。她的眼神,
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和坦诚,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成分。然后,我听到她说。
“我告诉他们,我喜欢的人叫陈驰。他是我的司机,也是我这辈子唯一想嫁的人。
”红灯变成了绿灯。我却忘了踩油门。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
尖锐的声音将我从巨大的震惊中唤醒。我慌乱地踩下油门,车子猛地向前窜了一下。
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理智、身份、七年来的隐忍和克制,
全都在她这句话面前,碎成了一地粉末。这不是试探,不是借口,这是一场石破天惊的告白。
我甚至不敢去想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惊涛骇浪。她将我推到了风口浪尖,
推到了顾家和周家的对立面。她堵上了自己的名誉和未来,只为了说出这句话。为什么?
我不敢问,也不配问。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只能凭借本能驾驶着车辆,在城市的车流中穿行。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陈驰,
别回‘云水间’了。今晚,我妈和周家的人,大概都在那里等着我。
”我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等待着她的下一个指令。“带我走。”她说,“随便去哪里都好。
”随便去哪里……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地点,酒店、公寓……但它们似乎都不合适。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补充了一句,这句话,
彻底将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击得粉碎。“带我……去你家,可以吗?”3我的家。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瞬间将我大脑里所有的混乱、震惊和恐惧都凝固了。那不是一个地点,而是一个禁区。
一个我用七年时间,小心翼翼将她隔绝在外的,属于我自己的,卑微而真实的世界。
方向盘在我的掌心变得湿滑冰冷。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蹩脚的魔术师,
被人当众揭穿了所有简陋的道具。那辆价值千万的迈巴赫,我身上这套熨烫得笔挺的制服,
我努力维持的专业和沉稳,都只是华丽的戏服。而她现在说,她想去看看幕布后面,
那个卸了妆、一无所有的我。“顾总……”我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我那里……不方便。”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委婉也最无力的拒绝。不方便。怎么会方便呢?
我的“家”,是市中心一栋待拆迁的老式居民楼里的一个单间,三十平米,没有电梯,
楼道里堆满了邻居的杂物,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潮湿和油烟混合的味道。
那里没有恒温空调,没有进口香薰,更没有能配得上她身份的任何一件东西。让她去那里,
对我而言,比当众被剥光衣服更难堪。后视镜里的她,静静地看着我,
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动摇。“陈驰,”她换了一种语气,不再是命令,而近乎一种请求,
“我无处可去了。”这句话,像一记重拳,温柔地击中了我的心脏。我无处可去了。
这个拥有着盛庭集团、住在云水间顶层别墅、出门有千万豪车接送的女人,对我说,
她无处可去。我再也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
我默默地在导航上输入了一个我从未想过会与这辆车产生关联的目的地。
导航系统规划出一条路线,从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
一路延伸向那个被光鲜亮丽所遗忘的陈旧角落。迈巴赫在夜色中穿行,
像一个误入贫民窟的贵族。车窗外,高楼大厦渐渐被低矮的旧楼取代,
璀璨的霓虹变成了昏黄的路灯。车子每向前行驶一米,我的自尊心就被碾碎一分。
我甚至能想象到,当这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豪车停在我家楼下时,
会引起怎样的围观和议论。而坐在后座的她,却异常安静。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或嫌恶,
只是靠着车窗,看着那些飞速倒退的、属于我的世界的景象。终于,
车子在一个狭窄的巷口停了下来。再往里,迈巴赫宽大的车身就无法通过了。“到了。
”我熄了火,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下了车,拉开后座的车门。
一股老城区特有的、混杂着生活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她走了下来,踩着那双精致的高跟鞋,
站在了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她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斑驳的六层小楼,墙皮剥落,
窗户里透出零星的灯火。“你住这里?”她问,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嗯,六楼。
”我点了点头,感觉脸颊在发烫。“没有电梯?”“……没有。”她没再说什么,
只是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有些不真实。“走吧。”我走在前面,
她跟在后面。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年久失修,时亮时不亮,需要用力跺脚才能唤醒。
每上一层楼,我们脚下高跟鞋和皮鞋的“嗒嗒”声,就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显得格外突兀。
我能感觉到身后有邻居打开了门缝,投来好奇窥探的目光。我挺直了背脊,走得更快了些。
终于到了六楼。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手有些抖,试了两次才将钥匙**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我推开门,侧身让她先进去,然后迅速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这是一个一览无余的开间。进门左手边是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右手边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
床尾是一个衣柜。房间的另一头,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
一切都和我早上出门时一模一样。被子叠成了豆腐块,那是部队里留下的习惯。
地面一尘不染,书桌上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整个房间里,除了必需品,
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干净,整洁,但同时也充满了压抑的秩序感和挥之不去的孤单。
这就是我的世界。**裸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
目光最后落在了那张小小的书桌上。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局促地站在门口,
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你……喝水吗?”我打破了沉默,“只有白开水。”“好。
”她点了点头。我转身走进厨房,从暖水瓶里倒了一杯水。我家的杯子,
是最普通的那种玻璃杯,超市里十块钱四个。我用开水将杯子烫了一遍,
才小心翼翼地端了出去。她已经走到了书桌前,正静静地看着什么。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我的书桌上,除了几本关于汽车维修和金融投资的书籍,
还有一个小小的相框。相框里不是人物照,而是一张风景照。照片上,
是西郊“落云山”的日出。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远处的山峦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橙色。那是我拍的。三年前的一个秋天,
她因为一个项目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身心俱疲。项目结束后,她难得给自己放了半天假。
那天早上,她没有说去公司,而是让我开车去落云山。她没有上山,
只是让我在山脚的湖边停下。她摇下车窗,看着远处的日出,看了整整一个小时,
一句话也没说。而我,就坐在驾驶座上,透过后视镜,看着她被晨光笼罩的侧脸。
那一刻的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疲惫,安静得像一幅画。后来,我趁她不注意,
用手机拍下了她当时所看的风景。我把照片洗了出来,放在这个相框里,摆在书桌上。
每一次我感到疲惫和迷茫时,只要看到这张照片,就会想起那个清晨,想起她眼里的光。
这成了我一个人的,不能说的秘密。现在,这个秘密被她发现了。
“这张照片……”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相框的边缘,“很美。”我端着水杯走过去,
将杯子放在她手边,喉咙发紧,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三年前,在落云山拍的。
”我只能实话实说。她转过头来看我,我们的距离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
和眼眸深处复杂的光。“你还记得?”她轻声问。我点了点头。何止是记得。
关于她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像被刻刀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端起那杯白开水,轻轻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