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是从颅骨深处炸开的。
林薇想抬手揉揉太阳穴，却发现四肢像灌了铅般沉重，指尖刚触到额角就被一片黏腻的温热惊得缩回——那触感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混着某种腐烂草木的酸馊味，钻进鼻腔时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咳……”她费力地咳嗽出声，喉咙里像卡着砂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钝痛。视线从模糊的重影逐渐聚焦，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横七竖八的木梁，蛛网在梁间结得密不透风，几只灰黑色的蜘蛛正沿着丝线缓缓爬行，腹部的花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这不是博物馆的急救室。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记得展柜坍塌时飞溅的玻璃碎片，记得那枚龙纹玉佩砸中眉心时冰凉的触感，记得同事惊惶的尖叫被巨大的轰鸣声吞没……可现在，她正躺在一张铺着稻草的木板床上，身下的被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霉味，针脚粗糙的被面蹭过手臂，带来一阵刺痒的触感。
“水……”她用尽全力吐出一个字，干涩的嘴唇裂开细小的血缝。
床边传来一阵窸窣声，一个佝偻的身影慢慢挪近。那是个穿着灰布宫装的老宫女，头发用一根乌木簪子挽着，鬓角的白发在昏暗里泛着银光。她手里端着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沿结着圈褐色的垢迹，见到林薇睁眼，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惊讶，快得像错觉，转瞬就被死水般的麻木取代。
“醒了？”老宫女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命还真硬。”
她将碗递到林薇嘴边，一股馊味扑面而来。林薇偏过头躲开，胃里的痉挛更甚：“这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老宫女的嘴角扯了扯，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冷宫的例饭，陛下恩典的稀粥。”
冷宫？陛下？
这两个词像冰锥刺入脑海，无数破碎的画面突然涌了进来——雕梁画栋的宫殿在火光中倾颓，披甲的士兵将哭喊的侍女拖出去，一个面容温婉的妇人跪在丹墀下，颈间的白绫随着冷风轻轻晃动……还有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被嬷嬷按在地上磕头，额头磕出血来也不敢抬头，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斥骂：“罪臣之女！”“安国公府的余孽！”
林薇的头痛得像要裂开，她死死抓住老宫女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是谁？这里是哪里？”
老宫女被她突如其来的力气惊了一下，抽回手揉了揉腕子，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七公主，赵华曦。”
赵华曦。
这个名字像钥匙**锁孔，猛地旋开了记忆的闸门。林薇倒吸一口凉气，那些属于“赵华曦”的记忆碎片瞬间拼凑起来——大晟王朝的七公主，生母是曾权倾朝野的安国公府嫡女，三年前因“谋逆”罪名被满门抄斩，刚满十二岁的赵华曦被废黜封号，打入这座位于皇城西北角的冷宫，至今已有两年。
而根据她在历史系的研究，这位七公主在冷宫中“病逝”，年仅十四岁，是大晟王朝众多无声无息消逝的皇族之一。
自己竟然穿越了。穿越成了这个注定早逝的悲剧公主。
林薇闭上眼，试图平复胸腔里的惊涛骇浪。作为历史方向的研究生，她曾在史料里无数次读到过宫闱倾轧的残酷，可当这种残酷真真切切地压到自己身上时，那些冰冷的文字突然有了温度，是血与泪的温度。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思绪，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林薇侧过头，咳出的血滴落在灰黑色的稻草上，像绽开了几朵凄厉的红梅。
老宫女看着那抹刺目的红，脸上终于有了些微波动：“昨儿个王公公来，见你只剩一口气，已经让人备了薄皮棺材。”她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一块干硬的麦饼，塞到林薇手里，“吃点吧，垫垫肚子。”
麦饼的边缘已经发黑，咬下去硌得牙床生疼，可林薇还是用力咀嚼着。她知道，在这座冷宫里，活下去的唯一资本就是力气。她不能死，至少不能像历史记载的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发霉的木板床上。
“王公公是谁？”她咽下嘴里的饼渣，哑声问道。
“管事太监王德福。”老宫女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瞟向门口的方向，“二皇子跟前的红人，专来冷宫‘照看’公主的。”
二皇子赵珩。
记忆里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兄长，却在母族倒台时第一个上书请求严惩。林薇攥紧了手里的麦饼，指腹被硌得生疼。她想起史料里关于赵珩的记载：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心机深沉，正是靠着构陷安国公府，才一步步获得皇帝的信任，成为储君的热门人选。
看来，原主的“病”，恐怕不是意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七公主醒了吗？咱家来瞧瞧‘好妹妹’。”
老宫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慌忙将那块没吃完的麦饼塞进床底的缝隙里，又用袖子擦了擦林薇嘴边的血迹，压低声音急促道：“公主，待会儿千万别乱说话，求您了。”
林薇还没来得及回应，房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穿着深蓝色蟒纹太监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材微胖，脸上挂着虚伪的笑，三角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精光。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食盒。
“哎哟，七公主醒了？真是菩萨保佑。”王德福夸张地说着，走到床边，一股浓烈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盖过了冷宫里的霉味，却更让人不适，“咱家听闻公主身子不适，特意炖了些补品来。”
他示意小太监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黑乎乎的药汤，散发着刺鼻的苦味。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想起历史系教授讲过的宫廷秘闻：很多失势的皇族，都是被这样“好心”送来的汤药慢慢掏空了身子。
“劳烦王公公费心。”她模仿着记忆中原主怯懦的语气，声音微弱，“只是……我刚醒，怕是喝不下。”
王德福脸上的笑淡了些，三角眼眯了起来：“公主这是不给咱家面子？这可是陛下特意让人送来的，说是……念在父女情分上，让您好生调养。”
“陛下”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林薇知道，这是在提醒她，她的性命还捏在皇帝手里。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冷光，轻声道：“那……多谢公公。”
老宫女颤抖着走上前，想接过那碗药汤，却被王德福一脚踹开：“你这老货，手这么脏，别污了公主的药。”他亲自端起药碗，舀了一勺递到林薇嘴边，“公主，张嘴。”
药汤的苦味直冲鼻腔，林薇几乎要吐出来。她看着王德福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知道自己不能不喝。就在她准备张口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床梁上的蜘蛛——那只灰黑色的蜘蛛，正沿着丝线缓缓落下，离王德福的头顶越来越近。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林薇猛地偏过头，像是被蜘蛛吓到般尖叫一声：“啊！有虫子！”
王德福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就在他分神的瞬间，林薇突然抬手，看似要去挡那只蜘蛛，实则狠狠撞向他手里的药碗。
“哗啦”一声，药碗摔在地上，黑色的药汤溅了王德福一身，在深蓝色的蟒纹上晕开难看的污渍。
“你！”王德福又惊又怒，指着林薇说不出话来。
“对、对不起，王公公，我不是故意的。”林薇瑟缩着身体，眼眶泛红，看起来吓坏了，“我、我最怕虫子了……”
她演得逼真，连声音都在发颤。王德福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底的恐惧，倒真有几分信了。他知道这位七公主自小就胆小，被吓成这样也正常。只是想到自己这身价值不菲的蟒纹袍，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废物！”他狠狠瞪了林薇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狼藉，知道药是喂不成了，冷哼一声，“公主好好‘休养’吧，咱家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带着小太监怒气冲冲地走了，房门被“砰”地一声甩上。
直到脚步声远去，林薇才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老宫女瘫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喘气，看向林薇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公主，您、您这是疯了！那可是王德福啊！”
林薇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地上那滩黑色的药渍。刚才药碗摔碎的瞬间，她分明看到液体滴落的地方，稻草迅速变得焦黑。
这根本不是补品，是毒药。
皇帝，或者说赵珩，已经等不及让她“病逝”了。
就在这时，床底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林薇皱了皱眉，示意老宫女扶她起来，挪开床板后，发现是一只被药汤溅到的老鼠，正蜷缩在角落抽搐，嘴角溢出白沫，眼看就要断气。
老宫女吓得捂住嘴，林薇却死死盯着那只老鼠，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不能坐以待毙。